夜晚。消防车与救护车的声音回荡在大街上,逐渐远去。
学生宿舍原本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因为启动了火灾警报器与洒水器的关系,现在的学生宿舍挤满了消防队员与看热闹的群众。
原本放在房间的发信器,已经被带出来了。发讯器的机能,已经事先被上条以右手的能力破坏。其实如果保留这玩意的发讯器机能,随便丢在某个角落,说不定可以误导敌人的追击。但是茵蒂克丝却顽固地表示一定要带走。
上条当麻在小巷内不知何去何从。抱着满身是血的茵蒂克丝,又不能让她的伤口碰到肮脏的地面。
当然,也不可能让茵蒂克丝搭上救护车。
学园都市基本上是讨厌「外人」的。所以都市周围才会用墙壁阻隔,甚至在天空打上三架人造卫星彻底监视。就连便利商店的补货货车,也需要专用的ID卡才能进入。
没有ID卡的外部人员一旦住院,消息马上就会传出去。
而敌人,是一整个组织。
如果敌人袭击医院,反而会造成更多的牺牲者。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茵蒂克丝那时候刚好在接受治疗,甚至在接受手术,将毫无抵抗能力。
「……但是又不能放着你的伤势不管……」
「别担心……只要……止一下血就没事了……」
茵蒂克丝用非常虚弱的口吻说着。跟之前说明卢恩规则时的那种机械式声音完全不同。
所以,上条一瞬间就可以判断出她现在说的话不可靠。她的伤绝对不是包个绷带就可以痊愈的。经常打架的上条,对于「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伤」大部分都是自己做急救处置。如今茵蒂克丝背上的伤势,就连经验丰富的上条也不禁手足无措。
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虽然还无法完全相信,但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
「喂!喂!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上条轻拍茵蒂克丝的脸颊,说道:「你的那十万三千本书里面,有没有治疗伤口的魔法?」
说起魔法,上条只能想到RPG里面的攻击魔法与回复魔法。
虽然茵蒂克丝本身没有「魔力」,所以无法使用魔法,但是拥有「异能之力」的上条只要知道魔法的知识,说不定可以代替她施法。
因为激烈疼痛与失血的关系,呼吸变得短而急促的茵蒂克丝,用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
「……有……可是……」
一瞬间燃起希望的上条,又被「可是」两个字给震了一下。
「你……没办法的……」茵蒂克丝轻叹:「就算……我把施术方法告诉你……让你照着做……你的能力……也会……造成干扰……」
上条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幻想杀手」。这只手能把史提尔的火焰完全消灭,所以当然也有可能让茵蒂克丝的回复魔法归于无形。
「可恶!又是……又是这只右手的错……!」
既然如此,那只好打电话叫人来帮忙了。要找蓝发耳环?还是找哔哩哔哩御坂美琴?上条脑中浮现了几个就算把他们卷入事件之中,大概也不会有问题的「强者」。
「……?」茵蒂克丝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啊……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
「我指的……不是你右手的能力……而是……只要是『超能力者』……全都不行……」明明是夏夜,茵蒂克丝的身体却像在冬雪中一样颤抖着,她继续说道:「所谓的魔法……不是让……像你们这样『有才能的人』使用的……而是为了让『没有才能的人』……能够做到跟『有才能的人』相同的事情……而设计出来的法术与仪式……那才是魔法的真正意涵……」
上条正想大吼「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听到茵蒂克丝继续说道:
「你没有……听懂吗……『有才能的人』……跟『没有才能的人』……身体构造是不一样的……『有才能的人』……没办法使用……为了『没有才能的人』而设计出来的……魔法……」
「什么……?」
上条哑然无言。的确,上条这些「超能力者」都已通过药物与电击,进行过脑部的强迫开发。若说构造跟一般人不一样,也是合理的。
但是,还是无法让人置信。不,是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学园都市内共有两百三十万名学生。可是,这些学生都接受过能力开发的「训练课程」。虽然外表跟一般人没两样,但是就算是拼到脑血管快爆掉也没办法折弯汤匙的人,那也只是「虚弱的能力者」,毕竟跟正常人还是不同。
换句话说,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都没办法使用「魔法」。而「魔法」,是她目前的唯一救星。
明明有救她的方法,但是却没人能够执行。
「该死……」上条像野兽般咬牙切齿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茵蒂克丝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最让上条生气的是,茵蒂克丝会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连一个正在痛苦挣扎的女孩都无法拯救,算什么「有才能的人」?
但是,上条又想不出什么新的提案。在「这城市的两百三十万学生都无法使用魔法」这个「大前提」下,还能有什么替代方案?
「……?」
对于自己刚刚想的这些事情,上条突然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学生」都无法使用魔法?
「喂!只要是『没有才能的人』,谁都可以使用魔法对吧?」
「……咦?……嗯……」
「该不会现在又要告诉我,那个人还得具备使用魔法的才能吧?」
「不必……只要方法跟准备动作确实完成……那个魔法即使是……初中生也能做到……」茵蒂克丝稍微想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搞错步骤的话,头脑跟神经系统都会被破坏……但是我的名字代表了十万三千本……所以不用担心……」
上条笑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对着夜晚的月亮发出狂吼。
的确,学园都市内的两百三十万名学生,都经过超能力的开发。
但是反过来说,负责超能力开发的人——也就是老师,则应该还是普通人才对。
「……那个老师现在应该还没睡吧?」
上条当麻脑中浮现了一个老师的脸。
自己班上的班主任,身高一百三十五厘米,明明是老师,却适合背红色书包的那个人。
月咏小萌。
靠公用电话从蓝发耳环那里,问出小萌老师的住址(手机今天早上摔坏了。话说回来蓝发耳环怎么会知道小萌老师的住址?看来是当过跟踪狂?)之后,上条背着虚弱的茵蒂克丝开始赶路。
「就是这里吗……?」
在小巷里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就看到小萌老师的住处了。
相当令人意外的,看起来很像只有十二岁的小萌老师,竟然住在一幢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东京大空袭年代的超老旧二层楼公寓内。洗衣机大剌剌地端摆在走廊上,看来这里甚至不存在浴室的概念。
如果是平常的话,光是这一点就够上条笑个十分钟了,但是现在上条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个门牌一个门牌地看过去,接着走上充满铁锈的楼梯,进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门口,才终于看到了用平假名写着「月咏小萌」的门牌。
叮咚!叮咚!上条按了两次门铃之后,便举起脚来用力想把门踢开。
砰!上条的脚撞在门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但是,门却纹丝不动。反而是上条的「不幸模式」偏偏又在这时发动,脚趾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唔哦!」
「来了来了来了!这里推销报纸的很多,所以门做得特别坚固,我马上帮你打开哟?」
早知道就乖乖等着了,上条含着眼泪想。就在同一时间,门被打开,穿着绿色宽松睡衣的小萌老师探出头来。看老师那悠哉的表情,应该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所以没看见茵蒂克丝背上的伤吧?
「哇!上条!你开始帮报社打工了吗?」
「最好是有人会背着一个修女来推销报纸啦!」上条不耐烦地说:「有点事要请老师帮忙,先让我进去吧!让开让开!」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被推到旁边的小萌老师,急忙又挡在上条前面。
「你……这样老师很为难!突然就说要进老师的房间……不过你别误会,并不是因为老师房间很脏,地板上一堆啤酒罐,烟灰缸里面塞满烟蒂哦……」
「老师!」
「?」
「……你看到我背着这个之后,还有心情说笑话?」
「老、老师没有在说笑话……啊啊啊啊啊!」
「你现在终于发现了?」
「上、上条你肩膀太宽了,我刚刚没看到她的伤口!」
上条推开了突然看到血而吓得哇哇叫的小萌老师,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
该怎么形容这房间呢?看起来就像是沉迷赌博的老头所住的房间。破烂的榻榻米上到处是空啤酒罐,银色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还有最经典的是,房间里面竟然还有一张顽固老爹最喜欢掀翻的那种小矮桌。
「……原来你真的不是在说笑话,老师……」
「我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个不太适合……不过……你讨厌会抽烟的女生吗?」
上条用「不是那个问题吧?」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外貌只有十二岁的老师,踢开地板上的啤酒罐,空出一个位置。虽然不太想把茵蒂克丝放在这么破烂的榻榻米上,但是已经没时间叫老师拿棉被出来了。
为了不让背上的伤口碰到地板,上条让茵蒂克丝趴着。
伤口被破掉的衣服挡住了所以看不到,但是周围渗满了如同重油般的深红色鲜血。
「要、要不要叫救护车?电、电话就在那里!」
小萌老师一边发抖一边指向房间的角落。竟然是一架黑色的旧型转盘式电话机。
「……血液中的生命力正随着出血而逐渐流失。」
上条跟小萌老师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望向茵蒂克丝的脸。
茵蒂克丝的动作还是一样,摊开四肢倒在榻榻米上。但是就像坏掉的洋娃娃一样歪着头躺在地板上的茵蒂克丝,却静静地张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比苍白的月光还要冰冷,比刻划时间的时钟齿轮还要安静。
她的眼神,拥有人类绝对不可能拥有的「完美的冷静」。
「……警告!第二章第六节。因出血而造成生命能量流失超过定量,『自动书记』将强制觉醒。如果继续维持现状,以伦敦钟塔所标示国际标准时间换算,约十五分钟后,我的身体将会失去最低限度必须维持的生命能量,因而丧失生命。接下来请听从我的指示,进行适当的急救处置。」
小萌老师惊讶地看着茵蒂克丝的脸。
上条很能体会小萌老师的心情。即使是已经第二次听到的上条,也无法习惯这个声音。
「接下来……」
上条看着小萌老师的脸,开始思考。
这种情况下要是跟老师说「请施展魔法吧,老师!」老师一定会说「都这种节骨眼你还有心情玩魔法少女游戏?老师已经不是玩过家家的年纪了!」
到底该怎么说服老师比较好?
「嗯嗯……老师!现在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先给你看一样东西,过来这边!」
「嗯?」
上条用招唤小狗的手势向小萌老师招手,毫无警戒心的小萌老师就真的靠过去了。
上条先跟茵蒂克丝说声抱歉之后,
他翻开破掉的衣服,让丑陋的伤口完全展露出来。
「呜呜!」
小萌老师吓得全身发抖,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连翻开衣服的上条自己,也为这可怕的伤势而受到相当大的惊吓。腰部附近的一道水平伤口,如同用尺跟小刀划在瓦愣纸板上似的,整整齐齐。暗红色鲜血的深处,可以看见粉红色的肌肉、黄色的脂肪、以及白色的坚硬物质——应该是脊椎吧。
伤口是鲜红色的,但是周围却像是刚在游泳池游完泳的嘴唇似的,变成了青色。
上条忍着晕眩,静静地把沾满血的布放下。
即使布碰到伤口,茵蒂克丝那冰冷的瞳孔却依然一动也不动。
「老师!」
「咦……啊?」
「我现在就去叫救护车!请老师在这段期间内,尽量跟她讲话!拜托……尽量跟她讲话!总之绝对不要让她昏迷!你看她的衣服就知道,她宗教信仰很虔诚的!老师!拜托你了!」
只要打着「为了安抚伤患」这样的前提,老师也就不会太坚持「魔法是不存在的」这样的观念才对。所以上条故意告诉小萌老师,现在重要的不是帮她急救,而是「尽量跟她说话」。
小萌老师果然用那张吓得苍白的脸,非常认真地猛点头。
……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上条必须在外面闲晃一段时间再回来。
如果在「魔法」还没有结束前救护车就来了,那「安抚伤患」的动作就会被中断。所以,绝对不能叫救护车。
但是,这并不是上条非得出去的理由。如果只是为了不让小萌老师叫救护车,上条大可以用房间里面的黑色电话机随便拨个号码假装一下。
重点不在这里。
「茵蒂克丝!」上条轻轻地询问倒在地板上的茵蒂克丝:「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没有。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请你离开这里。」
茵蒂克丝的话语是如此清澈而直接,让上条忍不住握紧右手,握得手掌都痛了起来。
上条完全帮不上任何忙。
因为只要他待在房间里,他的「右手」就有可能会把回复魔法给消除掉。
「……老师!我去外面打公用电话!」
「……咦?可是……上条……这里就有电话……」
上条不理会小萌老师的疑惑,打开门走出房间。
对于只能选择离开的自己,上条不禁愤怒地咬牙切齿。
上条在夜晚的街道上开始狂奔。
握着那明明可以消灭神的奇迹,却连一个女孩子都救不了的右手。
上条当麻走出房间之后,茵蒂克丝那苍白的嘴唇轻轻地动了。
「……请问现在的时刻,以日本标准时间来说是几点?还有,今天是几月几日?」
「七月二十日的晚上八点半……呃……」
「……你没有看时钟就回答我……请问这个时间是正确的吗?」
「我的房间根本没有时钟。我是个老师,我体内的生物钟是以秒为单位在计算的。」
「…………」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吗?赛马的骑师甚至拥有以十分之一秒为单位的生物钟呢,只要正常作息、正常运动,生物钟是可以控制的。」
小萌老师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看来她虽然不是能力者,但毕竟是居住在学园都市里面的人,在医学与科学面上的「常识」跟外界的一般人不太一样。
茵蒂克丝倒着一动也不动,只移动瞳孔望向窗外。
「……以星辰的位置与月亮的角度来判断……天狼星方向的角度一致,误差仅0.038。现在的时间是日本标准时间七月二十日下午八点三十分,请做最后确认。」
「嗯,更精确来说是五十三秒……啊,你不能起来啦!」
小萌老师忙着阻止茵蒂克丝坐起身来。毕竟这种情况下坐起身来简直是拿命开玩笑。但是小萌老师被茵蒂克丝的眼神一瞪,便吓得不敢动了。
那眼神并不是恐怖,也不是锐利。
只是丝毫没有感情,就像开关被关掉似的。
没有人的气息。
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请放心,复苏之法可以执行。」茵蒂克丝面向房间中央的小矮桌,继续说道:「……巨蟹座之末,八时至十二时夜半。方位为西方。守护属性为水,担任天使为基路伯[注]……」
「啊……」小萌老师因惊愕而发出的声音,在房间内听起来特别清晰。
接下来,茵蒂克丝竟然用沾满鲜血的手指,开始在小小的矮桌上画起图来。即使没看过所谓的魔法阵,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相当具有宗教色彩的图形。原本就胆小的小萌老师,被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茵蒂克丝在小矮桌上用血画了一个圆圈,占满整个桌面。在圆圈里面,画了一个称作五芒星的星形记号。
接着,她又在周围画满了不知是哪国文字的神秘记号。或许是配合茵蒂克丝嘴里轻念的咒语吧。事先询问现在时间,应该是因为魔法阵必须随着时间及季节而进行变换。
画着魔法阵的茵蒂克丝,看起来完全不像个身受重伤的人。
或许是高度的集中力,让她暂时忘记疼痛了。
茵蒂克丝的背上不断传来鲜血涌出的声音,让小萌老师感觉背脊发麻。
「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魔法。」茵蒂克丝只用一句话回答她,接着又说道:「接下来,我将借用你的手与身体。只要遵照我的指示行动,将不会有人遭遇不幸,你也不会被任何人所怨恨。」
「你、你在说什么啊?请快点躺下来等救护车吧!啊……绷带……绷带……伤得这么重,应该先绑住附近的动脉来止血……」
「那种程度的急救,没办法完全治愈我的伤口。我没听过『救护车』这个名词,请问这个东西有办法在十五分钟之内完全治愈我的伤口,并且完全补充我体内所需要的生命力吗?」
「……」
即使现在叫了救护车,大概也要花个十分钟才会来到这里。再载她去医院,等于是两倍的时间。何况,也不可能一到医院马上就完成治疗。「生命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完全封住伤口,也不可能让流失的体力回复。
而且就算现在立刻用针线把伤口缝起来,
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大概也会在体力回复以前便已虚弱而死。
「请你配合我。」
但是茵蒂克丝却用非常冷静的神情,说出这句话。
茵蒂克丝的嘴角,鲜血正混着唾液流出来。
没有任何的气势,没有任何的紧张感。但是那过度的「自信」与「冷静」,却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感觉就像是坏掉的机械没察觉自己损坏了,依然卖力运转一样,茵蒂克丝的每个动作,都让人觉得她正在加深自己的伤势。
(……如果反抗她的话,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小萌老师叹了一口气。从小萌老师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绝对不相信「魔法」这种东西。但是她已经受到上条的告诫:「持续跟她说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昏迷」。
现在不能刺激眼前的少女,只能在心中期待上条尽快叫救护车来,以及急救队员在救护车中进展顺利。
「那该怎么做?先跟你说,老师不是魔法少女哦?」
「感谢你愿意协助。首先……把那个……那个……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啊?这是游戏机的记忆卡。」
「???……好吧,无所谓。请将那个黑色的东西放在餐桌正中央。」
「只是张小矮桌而已啦,讲餐桌好像怪怪的。」
小萌老师一边说,一边照着指示将游戏机的记忆卡放在小矮桌正中央。接着又放了自动铅笔的笔芯盒、巧克力空盒子、两本文库书、以及两个食玩玩偶。
小萌老师虽然一头雾水,但是随时会倒下的茵蒂克丝却是一本正经。
在苍白的脸孔与日本刀般的锐利眼神注视下,小萌老师丝毫不敢有怨言。
「这就是魔法吗?感觉好像过家家哦。」
看起来,真的就像这个房间的缩小版。记忆卡就是这张小矮桌,立着的两本文库书是书柜与衣橱,两个玩具人偶所站的位置就跟房内两人的位置一模一样。茵蒂克丝抓一把小玻璃珠洒在桌上,竟然就跟散落在地板上的啤酒罐位置完全相同。
「材料是什么并不重要。就像放大镜的镜片不管是玻璃制还是合成树脂制,都一样可以放大物体。只要外型跟职责分配无误,就可以进行仪式。」茵蒂克丝流着汗轻声说:「但是你必须正确按照我的指示行动。如果搞错顺序,你的神经回路跟头脑很可能都会被烧毁。」
「???」
「我的意思是,失败将为你带来肉体的毁灭与死亡。请谨慎小心。」
小萌老师吓得发出「噗」的声音,但是茵蒂克丝却完全不介意,继续说道:
「现在我要请天使降临,创造一座神殿。请跟着我诵唱。」
茵蒂克丝嘴里念的,听起来已经不是语言,而是单纯的「声音」。
小萌老师就像在哼歌一样,完全不去思考意涵,只是模仿她的声音。
接着……
「呀啊?」
突然间,小矮桌上的玩具人偶竟然也唱起同样的「歌」来。就连「呀啊啊」的惊叫声,也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响起。玩偶在颤抖。就如同用纸杯与线所制作的玩具电话,线的震动传到纸杯上会变成声音一样,玩偶靠着震动模仿了小萌老师的声音。
这时候小萌老师没有吓得夺门而出,完全归功于她是住在这个有二百三十万超能力者[注]的「学园都市」内。若是普通人,应该早就吓呆了吧?
「连接完成。」茵蒂克丝的声音与小矮桌上玩具人偶的声音同时响起。「桌上所创造的这座『神殿』,已经跟这房间连接在一起了。简单地说,房间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桌上,桌上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房间里。」
茵蒂克丝轻轻推了小矮桌的桌脚一下。
一瞬之间,轰隆一声,小萌老师感觉到脚底传来一阵冲击,似乎整个公寓在摇晃。
房间里面的空气,变得如同早晨森林中的空气般清新。
没有「天使」的影子。但是有一种明明有什么东西存在但是却看不见的感觉。简直像是正被几千颗眼球从四面八方观看,浑身不对劲。
这时,茵蒂克丝突然开始吼叫:
「想象吧!金色天使!那拥有孩童模样,以及一对翅膀的美丽天使!」
───在施展魔法的时候,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决定领域的大小。
就像朝着大海丢一块小石头,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涟漪,但是朝着水桶内的水丢一块小石头,却可以引起非常大的波动。同样的道理,如果想要用魔法改变世界,就必须先画出你想改变的世界的范围。
所谓的守护者,就是在那受规范的小世界中临时的神。
只要能在领域中顺利想象出守护者,固定其形体,自由操控其行为,就可以在限定的区域内,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没有接受过这种概念的小萌老师,没办法想象出「天使」的形体。听到「金色天使」,小萌老师只会想到那个「金色一张、银色五张」的某糖果广告[注]。
如同窥探出小萌老师脑海里的奇妙想象,周围的气氛开始逐渐模糊,一种如沼泽底部腐烂泥土所形成漩涡的恶心感,袭击小萌老师的背脊。
「总之想象就对了!并不是真的要召唤天使!只是一些眼睛看不见的力量所凝聚而成的东西,依照你这个施术者的意志而产生形体!」
或许是正面临紧要关头的关系,茵蒂克丝原本非常机械化的声音,变得如冰柱般尖锐。
小萌老师被茵蒂克丝声音的改变吓到,急忙闭上双眼,在嘴里喃喃念着:
(……可爱的天使可爱的天使可爱的天使……)
小萌老师拼命回想记忆中那模糊的天使。以前在少女漫画中看过的,少女模样的天使。
飘荡在房间之中,那些泥状的物质,似乎开始聚集成一个人型。就好像那些东西都被塞进人型气球里一样。
小萌老师一边发抖一边张开双眼。
(……咦?她刚刚说不是真的要召唤天使?)
就在小萌老师心生疑惑的那一瞬间。
砰的一声,人型的水球炸了开来,看不见的泥状物质飞散整个房间。
「呀啊啊!」
「……形体固定,失败。」茵蒂克丝用锐利的眼神环视四周:「……但是,蓝色水属性魔力已达守护神殿的最低限度……可继续施法。」
说得很乐观,但是茵蒂克丝的眼神却全无笑意。
小萌老师不由得心生胆怯,那种心情就像原本藏起来的不及格考卷被父母看到了一样。
「请继续诵唱。只剩最后一句。」
尖锐的命令声,甚至不容许已经无法思考的小萌老师陷入混乱之中。
茵蒂克丝与小萌老师,还有小矮桌上的两个玩具人偶,再度开始诵唱。
接着,小矮桌上代表茵蒂克丝的玩具人偶背部开始融化。
简直像是拿打火机烧橡皮似的,变成了流质状。融化,表面失去凹凸,变得平滑,接着再度冷却,重新被塑形。
小萌老师感觉心脏似乎快冻僵了。
现在,茵蒂克丝隔着小矮桌,与小萌老师面对面而坐。
但是小萌老师却没有勇气绕到茵蒂克丝背后,看看她的背上现在是什么模样。
茵蒂克丝那苍白的脸孔上,渗出了脂汗。
但是那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球,却依然不带任何疼痛或难受的感情。
「生命力补充完毕,确认已避免死亡危机。『自动书记』进入休眠状态。」
啪!
如同开关被打开了,茵蒂克丝的瞳孔出现了柔和的光芒。
房间内的气氛就像冰冷的暖炉重新点上火,开始充满温暖的感觉。
这一切都只因为茵蒂克丝的眼神再度变得温柔又温暖,就像一个少女原本应该有的眼神。
「接下来……只要将降临的守护者送走……摧毁神殿就行了……」茵蒂克丝尽力挤出微笑说道:「魔法就是这样的东西。就像『苹果』跟『APPLE』都代表相同的意思一样。就算没有玻璃魔杖,用透明塑胶雨伞代替也是可以的。又例如塔罗牌,只要图案跟张数没错,就算是从少女漫画附录上剪下来的,也可以拿来占卜。」
茵蒂克丝不断地流汗。
小萌老师反而开始觉得不安。自己做的这些事,该不会反而让茵蒂克丝伤势更加恶化了?
「别担心。」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茵蒂克丝说道:「就跟感冒一样,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体力。伤势本身已经治愈,不要紧的。」
才刚说完,茵蒂克丝就往旁边倒了下去。玩具人偶也倒了,小矮桌稍微晃动,连接在一起的房间也产生了巨大的摇晃。
小萌老师担心得绕过小矮桌靠近茵蒂克丝,茵蒂克丝却开始唱起歌来。
小萌老师学着她的声音唱完之后,诡异的空气便再度回复成原本公寓内的空气。小萌老师一边感到害怕,一边试着摇晃小矮桌的桌脚,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带着安心的表情的茵蒂克丝,闭上双眼说道:「太好了……」
小萌老师原本心想:「能死里逃生,也难怪她那么高兴。」但是纯白的修女却接着又说:
「幸好不用让他感到内疚。」
小萌老师惊讶地望向茵蒂克丝。
「……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感到内疚吧。」
如同在做梦的茵蒂克丝,闭上双眼什么都没再说。这个少女在被砍伤而倒地不起,以及进行诡异的仪式时,原来都不是在担心自己。她唯一担心的,只是那个将受伤的她背到这里来的人。
小萌老师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一个人,也没有人能让她这样关心。
所以,小萌老师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话。
明明知道茵蒂克丝已经睡着,绝对不可能听到这句话,但是她还是问了出口。
没想到少女真的回答了。她闭着眼睛,回答:「我也不知道。」
自己过去从来没有如此关心一个人,也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当那个人为了自己,竟然敢向魔法师动怒的时候,自己挣扎着想爬起来帮助他逃走。看见那个人被「猎杀魔女之王」追杀,最后竟然又平安回来的时候,自己有种快要掉泪的冲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旦跟他在一起,就感觉一切都不对劲,什么事都变得无法掌控。
但是这段无法预测的时间却让她好快乐,好开心。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自己也不知道。
如同做了一场美梦般,开心地笑着。接着,茵蒂克丝真的睡着了。
过了一晚,真的出现了近似感冒的症状。
发烧与头痛,让茵蒂克丝卧病不起。没流鼻水,也不会喉咙痛,因为这不是病毒造成的,完全是因为「身体正在努力补充不足的体力」。也就是说即使喝再多提高免疫力的感冒药也没用。
「……为什么下面只有穿内裤啊?」
额头放着湿毛巾的茵蒂克丝,或许是觉得棉被里面太闷热了,所以把一只脚从棉被旁边伸了出来,踢向上条。上半身明明穿着淡绿色的睡衣,下半身却是整个大腿几乎到屁股都一丝不挂。因发烧的关系而呈现粉红色的肌肤,让上条看得头晕目眩。
小萌老师把茵蒂克丝头上那条变温的毛巾,拿来在脸盆的水中搓揉,瞪着上条说道:
「……上条,老师觉得让她穿那件衣服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件衣服,指的是那件钉满安全别针的白色修道服吧。
对于这一点,上条也是举双手赞成。但是被夺走修道服的茵蒂克丝,看起来却像只心情不高兴的猫。
「……话说回来,为什么爱抽烟喝酒的成熟大人睡衣,穿在茵蒂克丝身上会那么合身啊?你们真的有年龄差距吗?」
小萌老师(年龄不详)正感到错愕,茵蒂克丝又落井下石般的说道:
「……别太小看我!其实这件睡衣让我胸部觉得很紧!」
「你、你们……这样不可以哦!太小看老师了!」
「你又没有胸部,怎么会觉得胸部很紧?」
「……」
被两位淑女狂瞪的上条,反射性地五体投地道歉。
「对了,上条。这女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妹妹。」
「少骗人了,她明明是银发碧眼的外国女生!」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你是变态吗?」
「开玩笑的啦!我也知道所谓的『没血缘关系』很失礼,其实算是犯规啦!」
「上条。」
小萌老师突然改成了身为老师的口气。
上条也沉默了。小萌老师会想问清楚来龙去脉,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上条突然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外国人来她家,背上又是非常不寻常的刀伤,最后,甚至还让她执行莫名其妙的「魔法」仪式。
叫她要睁只眼闭只眼什么都别问,反而不合情理。
「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说想问清楚来龙去脉,是想通报警察或是学园都市理事会吗?」
小萌老师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简直像是对着自己的学生说:我要出卖你。不带丝毫犹豫。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被卷入了什么事件当中,」小萌老师露出微笑继续说:「但是既然是在学园都市内发生的事情,我们身为老师就必须负责处理。大人本来就应该帮小孩子负起责任,老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遇到危险却放着不管。」
这些话,从月咏小萌口中说了出来。
她明明没有任何能力,不具任何手腕,也不必负起任何责任。
她用那种如此理所当然的口吻,就如同拿最锋利的刀子砍在最正确的地方,那种「本来就该这样」的口吻。
「……真是……」
……真是拿这人没辙。上条在口中喃喃自语。
这种只有在电视剧里面才会出现,连电影情节里可能都已经绝种的「老师」,上条在说短不短的十几年人生当中,也只遇到这么一个。
所以……
「如果老师只是个陌生人,我会毫不犹豫把你也卷进来,但是老师你曾经帮忙施了『魔法』,所以我不希望你再陷进来了。」
上条也坦诚以告。
上条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愿意保护他人而不求回报的人,在自己眼前受到伤害。
小萌老师沉默了片刻。
「哼……不要以为若无其事的说这种场面话,老师就会被你唬住哦——?」
「……老师,你突然站起来是要去哪里……?」
「给你缓刑一下,老师去超市买菜。你趁这段时间把该告诉老师的话整理整理,还有……」
「还有?」
「老师买菜太专心,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等老师回来,你要老实把来龙去脉都告诉老师,不可以因为老师忘记就故意不提哦?」
小萌老师说完,似乎笑了一下。
房门开关的声音响起,房里只剩下上条跟茵蒂克丝两人。
(……给老师添麻烦了。)
不知为何,看见那如同恶作剧小孩的笑容,上条有种感觉,「从超市回来后」的小萌老师,将会「忘记一切」。
但是之后遇到麻烦再找她求救,她又会装出生气的样子,说着「为什么你不早说?老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然后很开心地答应帮忙吧?
上条叹了口气,望向被窝里的茵蒂克丝。
「……抱歉,以现在的处境来说,我真该把她拉进来帮忙的。」
「不,你的决定是正确的。」茵蒂克丝摇摇头说:「不该再让她陷进来了……而且,她也绝对不能再使用魔法。」
「?」上条皱起眉头,充满疑惑。
「魔道书这种东西,是非常危险的。书上所写的都是『异常识』与『异法则』,不论好坏,对这世界来说都是有害的」。
茵蒂克丝还说,人类的脑一旦获得关于「异世界」的知识,就会被破坏。上条在脑海中将这概念翻译成:就跟勉强电脑去执行一个与运行系统不相容的程序一样。
「……我可以靠宗教防壁来守护自己的头脑与心灵,而试图超越人类的魔法师,必将超越常识,追寻疯狂。但宗教观薄弱的普通日本人……只要再诵唱一次魔法,就会完蛋的。」
「嗯……哦……」上条尽量不把心中的惊讶表现出来,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让老师玩点炼金术之类的……别看我这样,我也知道什么是炼金术哦!可以把铅变成金子对吧?」
当然上条绝对不会承认,知识来源是某个以炼金术师少女为主角的道具调和RPG游戏。
「……纯金的变换的确是做得到……但是以现代可取得的材料来替代的话,以这个国家的钱来换算……呃……大约需要花费七兆圆吧。」
「………………………………一点意义都没有嘛。」
上条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喃喃自语,茵蒂克丝也虚弱地笑了。
「……是啊,把铅变成金,也只能取悦那些原本就有钱的贵族而已。」
「可是……冷静想想,那是怎么做到的?用什么原理做到的?把铅变成金的意思……难道是改变铅与金的原子组合排列?」
「我也不知道……但那只是十四世纪的技术哦?」
「……这……太夸张了吧?能够改变原子的组合排列?不用加速器就可以分解质子?没有巨大的原子炉就可以进行核融合?这种事情,就算是整个学园都市里只有七个的超能力者,都可能做不到啊!」
「???」
「你不要满头问号啦!呃、呃……要怎么跟你解释那有多了不起的话……就像可以制造出原子机器人或是起动战士一样吧?」
「那是什么?」
男人的梦想,就这样被一句话带过。
看到垂头丧气的上条,茵蒂克丝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什么话了。
「总、总而言之,虽然仪式中的圣剑或魔杖之类的东西可以用现代材料来替代,但也有限度……特别是弑神之枪、约瑟夫的圣杯、各各他的十字架等与上帝相关的圣具,即使过了一千年据说也找不到代用品……呜呜……」
激动得想把话一口气说完的茵蒂克丝,如宿醉般用手捏着太阳穴。
上条当麻看着茵蒂克丝躺在棉被里面的脸。
十万三千本魔道书。只要看一本就足以让人发狂。将这十万三千本书一字一句正确印在脑海中的作业,不知道曾经带给她多大的伤害?
但是,茵蒂克丝却不曾说过一句诉苦的话。
「想知道吗?」她强忍着自己的疼痛,用道歉似的口气问上条。
如此平静的声音,不同于以往开朗的茵蒂克丝,更让人能够体会她的「决心」。
都怪老师那个笨蛋啦,上条在心里抱怨着。
对上条来说,他根本不在乎茵蒂克丝有怎样的烦恼。不管来龙去脉是什么,反正上条绝对不会弃茵蒂克丝于不顾。只要能打倒「敌人」,保护茵蒂克丝的安全,根本没有必要去揭开茵蒂克丝的旧创。
「你真的想知道我面临的境况?」
自称茵蒂克丝的少女,又问了一次。
上条如同有所觉悟了一般,如此回答:
「怎么感觉好像我自己变成神父似的。」
感觉自己好像是——正要听罪人忏悔的神父。
「你知道为什么吗?」茵蒂克丝问:
「十字教原本只有一个,后来却分裂成旧教与新教、罗马正教、俄罗斯成教、英国清教、聂斯多留教派、阿塔那修斯教派、诺斯替教派……等这么多教派,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
即使是不用功的上条,只要读过历史课本,也可以大概知道答案。但是,面对一个「真正」的修女,上条不敢把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口。
「嗯,你想的没错啦。」茵蒂克丝反而笑着说:「因为宗教被搀杂了『政治』因素。分裂、对立、斗争——原本信仰相同的人们,互相变成了『敌人』。虽然信仰相同的神,但是却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每个人当然都有自己的考量。有些人想靠神谕来赚钱,有些人不能认同。有些人认为自己才是全世界最受上帝眷顾的人,有些人不能认同。
「……失去交流后,各教派经过独自的进化,发展出自己的特色。随着国家局势与风土民情不同,宗教也会跟着改变。」茵蒂克丝轻叹一口气继续说:「罗马正教的特色在于『世界的管理与营运』,俄罗斯成教的特色在于『不真实的审核与消除』,而我所属的英国清教则是……」
茵蒂克丝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因为英国是魔法盛行的国家……」她如同诉说痛苦的回忆般说着:「……所以英国清教在狩猎魔女、异端审问、宗教裁判等……关于『魔法师』的文化与技术方面,特别发达。」
即使是今天,英国首都伦敦依然有数个以魔法结社自称的「公司行号」。至于只有名义而没有实体的幽灵公司,其数量更是十倍以上。而原本是为了保护市民不受「潜藏在城市中的坏魔法师」危害,而进行的错误尝试行为,最后竟发展成「屠杀与处刑的文化」。
「英国清教中,有个特别的单位。」
茵蒂克丝如同忏悔自己的罪状般轻轻诉说着:
「为了对抗魔法师而研究魔法,并研拟制胜策略的『必要之恶教会』。」现在的茵蒂克丝真的就如同一个修女,她继续说道:「不了解敌人,就无法防御敌人的攻击。但是,一旦理解了污秽的敌人,自己的心灵会被玷污。一旦接触了污秽的敌人,自己的身体就会受到玷污。所以将这些『肮脏』工作一手接下的,就是『必要之恶教会』。而其中的核心就是……」
「那十万三千本书?」
「嗯。」茵蒂克丝轻轻点头:「所谓的魔法就是些类似公式的东西,所以只要通过逆向推算,就可以中和敌人的『攻击』。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十万三千本魔道书记在脑中的原因……只要知道世界上所有的魔法,就可以中和世界上所有的魔法。」
上条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原本以为毫无用处的右手。没办法打倒不良少年,没办法增加考试分数,没办法拿来把妹,自己连理都不想理的右手能力。
没想到眼前这位少女为了获得相同的能力,却有着地狱般的过往。
「可是……既然知道魔道书封印的位置,那干嘛不干脆全烧掉算了?否则的话,只要有人看了魔道书,不就会一直产生魔法师吗?」
「……重要的不是『书』,而是里面写的『知识』。就算原典消失了,已经获得知识的魔法师还是会把知识传授给弟子,所以这并没有意义。」
所以这种人不叫魔法师,而称之为魔导师。茵蒂克丝如是说。
上条心想:就跟流传在网络上的资讯一样吗?就算原本的资料消失了,复制的档案也会不断繁殖,永续存在。
「而且,魔道书毕竟只能算是教科书而已。」茵蒂克丝难过地说:「……光是看了魔道书,还不能称之为魔法师。所谓魔法师,可以在魔道书知识中加入自己的特色,创造出全新的魔法。」
与其说是资讯,不如说是会不断进化的电脑病毒。
想要完全消灭病毒,只能不断分析新的病毒,制造解毒程序。
「……而且我刚刚说过了,魔道书是非常危险的。」茵蒂克丝眯着眼睛说:「即使是销毁抄本,专门的异端审问官也得用丝线把眼睛缝起来,以防止头脑受到『污染』,而且之后还必须经过五年洗礼才能拔除『余毒』。至于原书,以人类的精神力根本无法处理,所以分散于全世界的十万三千本魔道书,除了将之『封印』以外,根本无能为力。」
简直像是大量残留的核武一样。
不,事实上也没什么不同。即使是原作者,或许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啧……话说回来,你不是说过只要是『超能力者之外的普通人』,都可以使用魔法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魔法没有在世界上广为流传?」
上条想起了史提尔的火焰。要是世界上的人都能够使用那样的能力,所有以科学为根基的常识早就被颠覆了。
「这点不用担心……毕竟魔法结社的那些人也不想随便把魔道书外流。」
「为什么?对他们来说,战力应该越多越好吧?」
「正因如此。如果身上有枪的人都是同伴,那世界上也不会发生战争了,不是吗?」
「……」
意思就是说,就算是会魔法的人,也不见得全都是同一国的。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绝招」威力有多强大,所以不希望让它落入「敌方魔法师」手中。
就跟最新兵器的设计图一样。
「哦……我大概懂了。」上条思考着说道:「换句话说,那些人都很想得到你脑袋中的那颗超级大炸弹。」
将全世界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原典,全部复制在脑袋中的抄本图书馆。只要得到她,就等于得到世界上所有的魔法。
「……嗯。」茵蒂克丝用仿佛快死掉的声音说道:「如果学会了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所有知识,就可以颠覆世界上一切法则。我们称这种人为魔神。」
并不是指「魔界之神」。
而是指完全掌握魔法,已经进入神之领域的魔法师。
魔神。
……开什么玩笑。
上条不知不觉咬紧了臼齿。看茵蒂克丝的模样就知道,她也不是自己愿意把十万三千本魔道书都装进脑袋里的。上条想起了史提尔的火焰。她只是为了减少牺牲者而已。那是她唯一的生存意义。
无视于她原本好意的那些魔法师,让人很不爽。而将她视为「污秽」的那些教会,也很让人不爽。这些家伙都不把人当人看。但是让上条最不爽的,是茵蒂克丝明明眼中看见的都是这么自私的人,为什么却依然可以如此为他人着想?
「……对不起。」
上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但是茵蒂克丝的这句道歉,却真的把上条当麻惹毛了。
他轻轻敲了茵蒂克丝的额头一下。
「……你别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干嘛一直没跟我说?」
上条露出犬齿瞪视着眼前的病人。茵蒂克丝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好像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眼睛张得大大的,嘴里似乎拼命地想诉说着什么。
「可是……我以为你不会相信……而且也不想让你感到害怕……而且……而且……」
几乎快哭出来的茵蒂克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在上条耳里,茵蒂克丝似乎是这么说:「而且我不想被你讨厌。」
「胡、胡说!我听你在胡说!」似乎可以听见上条脑血管爆裂的声音。他吼道:「开什么玩笑,太小看我了吧!教会的秘密?十万三千本魔道书?是啊,的确很夸张!的确很难令人相信!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
「但是……」上条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又怎样?」
茵蒂克丝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小的嘴唇似乎想诉说什么似的拼命颤抖,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太小看我了!难道只不过看了十万三千本魔道书我就会讨厌你?魔法师找上门来的时候,难道我就会丢下你自己逃走?开什么玩笑啊,我要是那么怕事的人,打一开始就不会跟你有瓜葛啦!」
上条一边吼,一边终于理解到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上条只是想帮忙而已。他只是不想再看到茵蒂克丝受到伤害,如此而已。但是,茵蒂克丝愿意选择保护上条,却从来不让上条保护自己。上条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请帮助我」。
这一点,让上条很不甘心。
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你为什么不多相信我一点?为什么要那么看不起我?」
就是这么简单。就算没有右手,就算只是个平凡人,上条也没有理由退却。
他绝对不会退却。
茵蒂克丝有好一段时间,茫然地抬头望着上条的脸。
忽然,她眼角泛出泪光。
简直像冰块融化似的。
为了不哭出声音,茵蒂克丝的嘴唇拼命忍耐,轻轻颤抖,咬住了原本拉到下巴的棉被。如果不这么做,或许她会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嚎啕大哭吧。因为她眼角的泪滴是如此大颗。
她的哭泣,应该并不只是因为被刚刚那些话所感动。
上条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说的那些话没那么有影响力。想来应该是上条的那些话,让茵蒂克丝压抑已久的情绪一口气爆发出来而已吧。
上条一边心疼过去竟然没有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一边却又觉得终于看到了茵蒂克丝柔弱的一面,反而感到有点高兴。
但是上条毕竟不是变态。看到女孩子的眼泪当然不会一直觉得很高兴。
相反的,实在很尴尬。
如果毫不知情的小萌老师现在走进来,感觉会被毫不犹豫地判处罪刑。
「啊……呃……那个……因为我有右手的能力啦,魔法师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呜呜……你说过……你要去暑假补课……」
「……我有这么说?」
「绝对有。」
将十万三千本书全部记下来的少女,记忆力似乎超强。
「干嘛因为这点小事,就觉得打扰我的日常生活很不好意思?补课又没什么,学校也不想看到有人被退学吧?暑假补课就算没去,也一定会有补课的补课可以上嘛,那种小事大可以给他拖着啦!」
要是小萌老师听到这些话,大概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吧。不过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
「……」
茵蒂克丝含着眼泪,默默地看着上条的脸。
「……那你为什么要说……你要去补课?」
「…………………………啊。」
上条想起来了。那时候茵蒂克丝的修道服「移动教会」被幻想杀手给破坏,茵蒂克丝身上一丝不挂的模样被上条看见,场面简直像沉默的电梯内一样尴尬,所以上条才会说出那些话。
「……我想……你有你要做的事……你有你的日常生活……我不应该打扰你……」
「……啊……呃……啊……」
「我待在你身边……好像让你很不自在……」
「……」
「很不自在……」
茵蒂克丝含着眼泪说了两次。上条理解到关于这一点,已经无法打哈哈混过去了。
上条当麻立刻切换到土下座的姿态,嘴里大喊「对不起!」。
茵蒂克丝像病人一样慢慢从棉被中坐起身来,两手抓住上条的左右耳,把上条的头当作一颗巨大的饭团一样,用力咬了下去。
距离六百米远,某栋混居公寓的屋顶。史提尔将望远镜从眼睛上移开。
「我已经调查过与禁书目录同行的那名少年身份了……禁书目录的情况如何?」
一名少女来到史提尔正后方发问。史提尔并没回头,他答道:
「还活着……可是既然她还活着,表示他们那边也有人可以使用魔法。」
少女沉默不语。似乎比起出现新的敌人,她更庆幸没有人死掉。
少女的年纪是十八岁,但是跟十四岁的史提尔比起来,几乎矮了一个头。
不过那是因为史提尔身高超过两米的关系。少女的身高若跟一般日本人平均身高来比较,还是算很高的。
及腰的黑色长发绑了一个马尾。腰上挂了一柄日本刀,插在刀鞘之中。那是一种名叫「令刀」,是日本神道在祈雨仪式中所使用,长度超过两米以上的日本刀。
但是若称她为「日本美女」,又不太合适。
因为她身上穿的是老旧的牛仔裤与白色短袖T恤。牛仔裤不知为什么左脚部分完全没有裤管,一直到大腿根部都是裸露出来的。T恤则是将下摆多余的布绑在腰间,露出肚脐。脚上穿的是及膝长靴,连日本刀都像手枪一样夹在皮制的皮带里面。
看起来就像西部电影里的警长一样,不同的是手枪变成了日本刀。
跟满身香水味的史提尔一样,打扮非常不自然。
「好吧,神裂。他们到底是谁?」史提尔问。
「这个嘛……关于那名少年,我几乎搜集不到他的情报。不过,应该不是魔法师或异能者之类的人物吧。」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告诉我,他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史提尔将香烟叼在嘴上,眼睛瞪着烟头,烟头就自己冒出火花。「……别跟我开玩笑。再怎么说我可是完全解析了现存的二十四卢恩,并新开发出六种强力文字的魔术师。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外行人,能够打败我的『裁决之炎』?世界上可没那么简单的事情。」
就算有禁书目录的言词相助,但是一介高中生怎么会拥有如此快的思考速度,可以立刻将之应用在战术上?还有他那诡异的右手能力,如果说一个平凡人都有这样的能力,那日本真是太神秘的国家了。
「是啊。」神裂火织眯着眼睛说道:「……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拥有这么强大战斗能力的一个少年,竟然只被这个国家的人分类为『爱打架的坏学生』。」
这座学园都市的另一张面孔,就是一个超能力者量产机构。
在事前,史提尔跟神裂已经跟学园都市的上级「组织」五行机关做好沟通了——当然,并没有提及关于禁书目录的事。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是名副其实的世界顶尖魔法团体,也无法长期隐匿在敌人的领域内而不暴露身份。
「看来……情报被刻意封锁了。再加上禁书目录的伤也已经用魔法治愈,神裂,难道这个远东国度里有其他魔法组织存在?」
依目前情报,两人判断「这名少年应该不属于五行机关,而是属于其他组织的人」。
也就是说,他们误以为上条所属的那个神秘组织,将上条的情报都彻底封锁了。
「……外人在这个城市只要有任何轻举妄动,应该都逃不过五行机关的眼睛才对。」神裂闭着眼睛说:「但总之,敌方战力不明,而我方毫无增援……看来局势不太乐观。」
其实他们根本猜错了。上条的幻想杀手只有对上「异能之力」的时候才能发挥效果,学园都市内的身体检查仪器根本测不出他的能力,所以不幸的上条虽然拥有几乎是最强等级的右手,却依然被当作无能力。
「我们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事情将发展成组织性的魔法战。史提尔,听说你的卢恩被发现在防水性有致命弱点?」
「关于这点我已经有补救措施。现在我的刻文都经过防水胶膜处理,同一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史提尔用如同魔术师的动作,取出像卡片般的复印纸,「下次不只是建筑物里面,我会在周围两公里范围全部贴上结界……使用张数为十六万四千枚,以时间上来说约需费时六十小时。」
现实中的魔法,并不像游戏里面一样,只要念念咒语就好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只是念了个咒语,其实事先都要经过相当的准备工作。史提尔的火焰原本是使用「十年间吸收了月亮光辉的银狼之牙……」,所以现在能准备得那么快已经很了不起了。
换句话说,魔法战是读心的战争。在战斗开始的时候,通常自己已经落入敌人的结界之中。防御方必须解析对手的术式,将其拆解。而攻击方则必须预测对方的反击,不断重组术式。与单纯的格斗技不同,必须分析不断改变的战况,看穿一百步、两百步之后的对手行动。所以在「战斗」这个野蛮的字眼背后,其实意味着极高度的智慧之战。
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敌方战力不明」这一点,对魔法师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他们好像很快乐。」
卢恩魔法师没有使用望远镜,望着六百米的前方,突然这么说:
「好像很快乐,真的好像很快乐。那孩子,永远都活得很快乐。」史提尔如同要吐出某种沉重的液体般说着:「……像这样摧毁她的快乐的行为,我们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神裂站在史提尔的身后,一样望向六百米的前方。
即使不使用望远镜与魔法,视力8.0的她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不知为何而大发雷霆,咬着少年脑袋的少女,以及挥动着双手跑来跑去的少年。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在窗上。
「心情很复杂吗?」神裂用机械式的口吻问道:「毕竟当年原本在她旁边的人,是你……」
「……早就习惯了。」
火焰魔法师回答。是啊,早就习惯了。
「洗澎澎♪洗澎澎♪」茵蒂克丝走在上条身边,两手抱着脸盆,快乐地哼着歌。
从睡衣又换回了扎满安全别针的修道服,如同炫耀自己的病已经痊愈。
原本被血染红的修道服,被洗得干干净净。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更何况这种扎满安全别针的修道服,如果丢进洗衣机的话,应该五秒钟就会解体吧。难道她是先将衣服拆开之后再分开来洗?
「原来你那么在意这种事啊?其实身上有没有味道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流汗的味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之后又过了三天。终于可以出门的少女,第一个愿望就是洗澡。
小萌老师的公寓,根本没有所谓「浴室」的概念。想要洗澡,只能借用管理员室的浴室,或是到最靠近公寓的某间破旧大众澡堂。
所以,一对年轻男女便这么抱着脸盆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小萌老师笑着说:「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的日本文化呢?」,向茵蒂克丝解释了大众澡堂的概念。她依然让上条与茵蒂克丝住在自己房间里,而且没有问任何理由。对上条来说,当然也不可能回去那个已经被敌人知道的学生宿舍,所以只好待在小萌老师的房间。
「当麻,当麻。」
茵蒂克丝轻轻咬着上条的上臂袖子,用着不清楚的声音叫着上条的名字。对于有咬东西的习惯的她而言,这个动作似乎跟拉扯对方衣服,希望引起注意的动作一样。
「……干嘛?」
上条用一副拿她没辙的口吻回答。自从今天早上茵蒂克丝说了那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然后上条便跟她自我介绍之后,茵蒂克丝大概已经叫了上条的名字六万次。
「没事。明明没事却可以叫你的名字,好有趣哦。」
就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茵蒂克丝简直像第一次来到儿童乐园的小孩一样开心。
现在茵蒂克丝非常粘着上条。
原因或许是三天前上条对茵蒂克丝说过的那些话吧……上条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有种复杂的心情。这么理所当然的话,过去竟然没有人跟茵蒂克丝说过。
「小萌说,日本大众澡堂可以喝到咖啡牛奶。咖啡牛奶是什么?像卡布奇诺一样的东西吗?」
「……大众澡堂没那么高雅的东西啦。」上条要她别太过度期待,「嗯——不过那么大的澡堂应该会让你吓一跳吧?你们你们的浴室应该大部分都是像商务旅馆里那种狭小的浴缸,对吧?」
「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茵蒂克丝微微歪着脑袋,一副真的不明白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日本的,不过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英国的事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日语说得那么好,原来你从小就住在日本?那你跟日本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照这么说来,当初她说「只要逃到英国的教会里面就安全了」那些话又有了不一样的涵义。原本以为只是回到祖国,但是现在这么说起来,似乎是等于将前往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国家。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茵蒂克丝摇着头否定,长长的银发左右晃动。
「我似乎是在英国的圣乔治大圣堂里长大的。来到日本似乎是在一年前。」
「似乎?」
对于茵蒂克丝所用的暧昧字眼,上条不禁蹙起眉头。
「嗯。因为一年以前的事,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茵蒂克丝笑了。
真的如同像是生平第一次来到儿童乐园的小孩。
如此完美的笑容,让上条甚至看透笑容背后的焦虑与辛酸。
「刚开始在小巷子里醒来的时候,我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只知道得赶快逃走。明明连昨晚吃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里面却清楚地浮现着魔法师、禁书目录、必要之恶教会等知识,那种感觉超可怕的……」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喽?」
茵蒂克丝「嗯」一声回答了他的问题。上条完全不懂心理学,但是游戏跟电视剧中记忆丧失的原因大致上只会有两种。
头部受到伤害而造成记忆丧失,以及经历精神无法负荷的惨痛经验,而自己封印了记忆。
「该死……」
上条不自禁地看着夜空喃喃自语。除了气那些魔法师竟然对一个女孩子做这种事,更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无力感。
茵蒂克丝那么想保护上条、腻着上条的原因,如今也很清楚了。在一切浑然未明的情况下,独自被丢到这世界的茵蒂克丝,这一年来所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刚好就是上条。如此而已。
这样的事实让上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答案」让上条感觉心情非常烦躁。
「嗯?当麻,你在生气吗?」
「我没在生气啦。」吓了一跳的上条,马上假装没事一样。
「如果我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我跟你道歉。当麻,你为什么在生气?难道是因为……青春期的关系?」
「……最好你这幼儿体型的小孩会知道什么叫青春期啦。」
「唔……你怎么这样说?你果然在生气。还是……你是故意假装生气,好看我慌张的样子对吧?我不太喜欢你这种个性。」
「你这家伙本来就没有喜欢我,说这种台词不会脸红吗?而且我也一点都不期待能跟你发生什么甜蜜的恋爱小插曲啦。」
「……」
「啊……咦……为、为什么默默地瞪着我,公主?」
「……」
上条拼命想打哈哈混过去,但是茵蒂克丝完全没反应。
好奇妙,真是太奇妙了。为什么茵蒂克丝把两手交叉在胸前,眼神往上看,眼角带着泪光,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而且还轻轻地咬着下唇?
「当麻!」
「是!」被这么一叫,上条只能急忙应声。
有种非常不幸的预感。
「你最讨厌啦!」
下一个瞬间,上条得到了「被女生咬头」的珍贵经验值。
茵蒂克丝一个人朝着大众澡堂快步走去。
另一方面,上条则一个人哀伤地慢慢朝大众澡堂前进。如果想要追上茵蒂克丝,这位生气的纯白修女一看到上条的身影,就会像只野猫一样向前逃跑。但是走了一会,又会看到茵蒂克丝的背影,简直像是故意在等上条似的。重复这个举动的茵蒂克丝,真的就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猫咪。
反正澡堂都是同一个,最后总会碰在一起的。上条于是放弃追赶。
而且在这种就算妖怪跑出来也不让人意外的黑暗巷道里,追赶一个(只有看起来)柔弱的英国修女,要是被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被当作现行犯加以逮捕的。上条有这种不幸的预感。
「英国式的修女……」
上条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巷道内,嘴里喃喃自语。
上条很清楚,如果把她带去日本的「英国式教会」,她一定会被送回伦敦的本部吧。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上条表现的机会了。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谢谢你这段期间的照顾,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因为我有完全记忆能力)」。
上条感觉胸口似乎扎了一根刺似的。但是,却又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不把茵蒂克丝交给教会,她就会永远冒着被魔法师追赶的危险。若说自己要跟着茵蒂克丝去英国,那也是太不切实际的梦想。
居住的世界、所在的环境、生活的维度……一切都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上条活在科学的世界,茵蒂克丝活在魔法的世界。
两个世界就像陆地与海洋一般,绝对无法交融。
就这么简单。
虽然是这么简单的事,却让上条宛如喉咙卡了鱼刺般难受。
「咦?」
空转的思绪,忽然停止运转了。
有种奇怪的感觉。上条看了一眼百货公司霓虹招牌上的时钟。差不多晚上八点。根本还不到睡觉的时候,为什么周围像夜晚的森林般安静?好奇妙的感觉。
回想刚刚,跟茵蒂克丝走在一起的时候,路上也没看见半个路人……
上条歪着脑袋起疑,继续往前走。
当他走到单向三车道的大马路旁时,原本细微的奇妙感觉,进化了很明显的「异常」。
一个人都没有。
像便利商店架上的饮料般整齐排列的大型百货公司,竟然没有一个进出的人。原本让人觉得很狭窄的人行步道,如今变得好宽阔。车道上一台车都没有,看起来简直像是飞机滑行跑道。路边停放的车子,也是如同被遗弃般,车内一个人都没有。
简直像是走在穷乡僻壤的农业道路上一样。
「史提尔只是使用了驱散闲人的刻印而已。」
一阵寒意。突然传来的女性声音,宛如一把日本刀插在上条脸上。
事前完全没有征兆。
这个少女并没有躲在阴暗处,也不是从后面偷偷跟着上条。她就站在如同飞机滑行跑道般宽广的三车线车道的正中央,距离上条大约十米,挡住了上条的去路。
并不是太暗所以没看到,或是上条自己没有察觉。根本不是同一个维度。在一瞬间以前,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但是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后,一个少女就出现在那里。
「为了驱散人潮,他让这附近的人产生一种『不知为何不想靠近这里』的心情。大部分的人应该都待在建筑物里面吧,不用担心。」
身体比想法还老实——上条如今全身的血液已经下意识地集中在右手上了。那种如同在手腕上紧紧绑上绳索的疼痛感,让上条有种直觉:这家伙很难对付。
少女穿着T恤及左脚完全没有裤管的牛仔裤,勉强还算是正常范围内的服装。
但是如同手枪般垂在她的腰间,那柄长度超过两米的日本刀,却散发着令人发寒的杀意。虽然看不见收在刀鞘内的刀身,但是光看那如同古代日式老屋的柱子般,刻画着重重历史的漆黑刀鞘,就可以知道这把刀来头不小。
「神净讨魔[注]吗——真是好名字。」
少女本人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简直像是在闲话家常似的,更让人觉得可怕。
「……你是谁?」
「我叫神裂火织……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说出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名字?」
「魔法名。」
虽然早已经猜得到,上条还是不禁往后退一步。
魔法名——史提尔使用魔法攻击上条时所念出的「杀人之名」。
「——这么说来,你也跟史提尔一样,是魔法结社的成员?」
「……?」只有一瞬间,神裂皱着眉头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接着才说:「哦,是禁书目录告诉你的吗?」
上条没有回答。
魔法结社。为了十万三千本魔道书而追赶茵蒂克丝的「组织」。妄想掌握所有魔法,改变世界所有法则,以成为「魔神」为目标的「集团」。
「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神裂闭上一只眼睛说道:「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我希望你将那名少女交给我保护。」
一股颤栗。
即使上条拥有王牌绝招,也就是右手的能力,也不禁对眼前的敌人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我说不呢?」
即使如此,上条还是这么说了。因为他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那就没办法了,」神裂闭起了另外一只眼睛,「只好说出我的魔法名,然后带走她。」
突然的轰然一响,像地震般让脚下为之颤动。
简直像是炸弹爆炸一样。在视线的一角,原本应该是深蓝色的夜空,却出现如同夕阳般的橘红色。似乎在远处——距离大约数百米远的地方,巨大的火焰正在燃烧着。
「茵……蒂克丝……!」
敌人是个「组织」。何况上条也知道那个火焰魔法师叫什么名字。
上条几乎是反射性望向火焰爆炸的方向,而就在这一秒,
一瞬间,神裂火织的斩击已经袭来。
上条与神裂之间的距离,足足有十米远。而且神裂的日本刀的长度超过两米,以一个女生而言,别说是挥动了,甚至连拔刀出鞘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照常理来说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就在下一个瞬间,如同巨大的激光闪过,紧邻着上条头顶的空气被撕裂开来。上条惊讶得无法动弹。在他的右后方,风力发电机的螺旋叶片如奶油般安静地被斜向切断。
「请不要再做这种事。」声音从十米外传来:「一旦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就只有死路一条。」
长度超过两米的日本刀,已经被神裂收回刀鞘里。由于速度实在太快,上条甚至完全没看到刀身的模样。
上条完全动弹不得。
自己现在还能站着,是因为神裂故意没砍中——光是勉强理解到这一点,就已经花尽上条所有思绪。完全没有真实感。如此不可思议的敌人,让上条的理解速度完全跟不上。
咚的一声,被切开的风力发电机叶片,掉落在上条背后的地面上。
残破叶片的掉落地点非常靠近上条,但是上条却连动也不能动。
「……!」
刚刚那一击的锋利程度,让上条不禁咬牙。
神裂打开了一只原本闭上的眼睛。
「我再问你一次,」神裂微微眯着眼睛说道:「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你能将那名少女交给我保护吗?」
神裂的声音非常清澈。
冰冷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告诉上条,这种程度的攻击有什么好惊讶的。
「……你……说什么鬼话——」
脚底像是被涂上粘胶,上条无法往前进,也没办法往后退。
上条感觉到两脚不停发抖,力量不断流失,简直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我有什么理由……要向你投降……」
「想要我问几次都可以。」
唰!一瞬间,神裂的右手莫名地变得模糊,接着消失。
轰!的一声,伴随着风的怒吼,某种东西以可怕的速度袭来。
「?」
简直像巨大的激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错觉。
接着则出现像是以真空刃所制造出来的巨大龙卷风。
以上条当麻为风眼,地面、路灯、固定间隔排列的行道树,都像被工程用水压刀所切割而肝肠寸断。拳头大小的碎片飞了起来,打在上条的右肩,光是这样就让上条飞了出去,几乎晕厥。
上条用手压着右肩,不敢移动脖子,只用眼神环视四周。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刀——总共七条直线的「刀伤」,在平整的路面上绵延数十米。从各个不规则角度袭来的「刀伤」,如同在钢铁之门上用爪子抓出来的痕迹。
「叮」的一声,收刀入鞘的声音。
「我希望在说出魔法名之前,就可以接收她。」
右手触摸着刀柄,神裂平静地说着,没有憎恨也没有愤怒。
七次。连一次斩击都没看见,刚刚那一瞬间神裂已经发出了七次「居合斩」。而且只要神裂愿意,这七次中的任何一次都可以将上条切成两半。必杀的七次斩击。
等等,收刀入鞘的声音只有一声。
这应该也是一种称之为魔法的异能之力。一种能将斩击射程距离延伸至数十米外,而且只要拔一次刀就可以产生七次斩击的「魔法」。
「我用七天七刀所发出的『七闪』斩击速度,可以在一瞬间杀人七次。有人称做『瞬杀』,当然说是『必杀』也不为过。」
上条沉默不语,只用力握紧右手,几乎快要捏烂。
从这个速度、威力、以及射程距离来看,她的这招斩击想必是使用了魔法的「异能之力」。这么说来,只要能够触摸到她的「刀身」……
「别想些傻事了,」上条的思绪被切断。「史提尔已经跟我说过,你的右手似乎可以让魔法无效化。但是前提是必须用右手触摸到,没错吧?」
——没错。如果摸不到,那上条的右手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只是速度不同而已。神裂火织那变幻莫测的七闪,跟呆板老实的御坂美琴那笔直的雷击之枪及超电磁炮攻击完全不同,根本无法预测。如果上条想对她使用幻想杀手的能力,手腕一定会先被七次斩击给砍断。
「不管几次我都会问。」
神裂的右手,静静地触摸着腰上七天七刀的刀柄。
上条脸颊流下冷汗。
当她的「游戏」结束,开始发挥实力对上条痛下杀手时,上条绝对会在一瞬间被大卸八块。数十米的射程距离,连行道树都会被切断的破坏力。如果想转身逃走或是拿什么东西来抵挡,无疑都是自杀行为。
上条测量自己与神裂之间的距离。
大约十米。拼着肌肉断裂的气势往前冲,只要四步就可以冲到对手眼前。
……快动啊!
上条对如同被瞬间胶粘在地面上的两只脚,拼死发出命令。
「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你能将那名少女交给我保护吗?」
……快……动啊!
粘在地面上的两只脚勉强地剥离地面,往前踏出第一步。就在神裂的一边眉毛颤动之前,如同子弹般的上条又踏出下一步。
「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一步!既然不能往后逃,不能往左右闪避,也不能拿东西当盾牌的话,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往前强行突破!
「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不顾性命……?」
神裂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带着迷惘,不如说是怜悯。
七闪。
就在这瞬间,周围粉碎的地面与行道树细微碎片,如同尘埃般四散。
轰的一声,伴随着风的怒吼,尘埃在上条的眼前被切成八块。
「啊——哦哦!」
只要用右手一碰就会消失——即使脑中有这种想法,在那一瞬间内心却选择了闪避。上条甩动头部,顺势弯下身躯,七道刀芒从头顶闪过,让上条的心脏几乎冻结。
没有任何计算与胜算。能够躲过这次攻击,单纯只是因为运气好。
接着,再一步——上条一口气踏出四步中的第三步。
虽然不知道七闪这种攻击的原理是什么,但毕竟还是由「居合斩」发展出来的。那是一种以刀出鞘的动作来增加速度,发出一击必杀攻击的古代刀法。反过来说,当刀身已经出鞘,就是无法使用「居合斩」,处于无防备状态的「死之体」。
只要下一步能冲到神裂眼前——就赢了。
但是上条的这最后一分胜算,也在「叮」的一声轻响下化为泡影。
刀入鞘了——如此快的速度,如此细微的金属声。
七闪。
轰的一声,就在上条的眼前,零距离的位置炸裂。
身体的反射神经还来不及下达紧急回避指令,七道刀芒已经来到上条的眼前。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上条朝着眼前的刀芒挥出了右拳。不是为了攻击,而是类似一种消极的防御动作。就好像为了接住砸向眼前的球而伸手阻挡。
但是,只要是「异能之力」,就算是神或是吸血鬼的力量,也会被上条的右手完全抹杀。
由于距离非常近,所以七道刀芒并没有分散,而是聚在一起向上条袭来。只要用幻想杀手触摸到,就可以一口气将七道斩击全部消除。
在月光下闪耀蓝色光辉的刀芒,温柔地触摸到上条的拳头,触摸到拳头上的手指皮肤。
然后,陷了进去。
「什么……?!」
没有消失。即使被幻想杀手触摸到,这不可思议的刀芒却依然没有消失。
上条急忙想要缩手,但是根本来不及了。就好像自己把手伸到挥动的日本刀前面一样,如今刀锋已经砍在上条的右手上。怎么可能来得及缩手?
神裂看着上条,微微眯起眼睛。
下一个瞬间,一阵肉裂血溅的声音传了开来。
上条用左手握住血流如注的右手,当场跪倒在地。
令人惊讶的是,上条的五根手指竟然没被切断。
当然,绝对不是上条的手指特别强韧,也不是神裂的刀法不够纯熟。上条的手指没被切断,完全只是因为神裂手下留情。
上条跪在地上,抬头往上一看。
以蓝白色的满月为背景,神裂就站在眼前。而在神裂的前方,有类似红线的东西。
看起来就像蜘蛛丝。沾上露水的蜘蛛网。完全是因为上面沾着上条的红色鲜血,所以才能被上条以肉眼观察到。七根钢丝。
「原来是这么回事……」上条咬着牙齿说道:「……原来你根本不是魔法师?」
那把长到不像话的日本刀,根本只是幌子。
上条看不到拔刀那一瞬间的动作,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神裂根本没有拔刀。她只是将刀从刀鞘中稍微拔出,然后又推回去。这个动作,完全只是为了掩饰操纵钢丝的手。
上条的手没事,就是因为神裂在上条五根手指头被切断前放松了钢丝。
「我说过,史提尔已经都告诉我了。」神裂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这样你明白了吧?我跟你在能力的量与质上完全不同。就跟猜拳一样,你再怎么出你的石头,也赢不了我的布的。」
「……」
上条握紧了沾满鲜血的拳头。
「不过你可别误会。」神裂用着一种近似疼惜的眼神看着上条说道:「我的能力可并不是只有七闪而已。七天七刀绝对不只是装饰品。如果你破解了我的七闪,就会见识到我真正的杀招『唯闪』。」
「……」
紧握沾满鲜血的拳头。
「更何况——我还没说出魔法名。」
「……」
握紧。
「请不要让我说出魔法名,少年。」神裂咬着嘴唇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说出那个名字。」
握紧的拳头正在发抖。这家伙跟史提尔不同,并不是只靠一招半式闯天下的庸手。一切基础,一切本质,一切根基,都跟上条不可同日而语。
「……谁要认输啊?」
即使如此,上条依然没有放开握紧的拳头。虽然右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却依然紧紧握着。
当初茵蒂克丝被她砍伤背部的时候,也没有选择认输。只为了想救上条。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少废话!你这个混蛋机器人!」
上条握紧沾满鲜血的拳头,朝眼前这个女人脸上挥了过去。
但是,在拳头抵达之前,神裂的鞋尖已经顶在上条心窝。原本肺部的空气,全部都从口中吐了出来。接着,七天七刀的黑色刀鞘如同球棒,朝上条的脸上一击。上条的身体在空中旋转,最后肩膀朝下摔在地上。
在上条还来不及呻吟之前,就看见了神裂的长靴鞋底,正打算把自己的头踩烂。
上条急忙向旁边滚开,就在这时,
「七闪。」
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七道斩击把上条周围的地面斩得粉碎。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细小的碎片如同子弹一样飞散,上条的全身就暴露在这暴雨般的撞击中。
「唔……啊……!」
简直像是同时被五、六个人围殴的痛楚,让上条在地上不断打滚。接着,他听见神裂的长靴在地上踏得喀喀作响朝他走来。
他心里想着一定要站起来……但是双脚却像累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够了吧?」神裂用近乎疼惜的细微声音说道:「你何必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能够在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手下存活超过三十秒,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相信她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会怪你的。」
「……」
虽然意识已经逐渐朦胧,但是上条还是在心中想着。
是啊,不管自己选择怎么做,茵蒂克丝都绝对不会责怪自己。
但是……
正因为她从来不责怪别人,只会一个人苦撑,所以上条才更不想放弃。
上条无论如何,都想帮助那个即使受尽艰辛,也能露出完美笑容的少女。
如同一只濒死的昆虫,上条勉强自己握住了早已失去机能的右手。
身体……又能动了。
又能动了……
「……为什么?」
上条瘫在地上,用细微的声音说着。
「做这种事,你一点也不高兴吧?你跟那个史提尔是不一样的人吧?即使是敌人,你也舍不得下杀手……如果你愿意,可以将我招招致命,但是你却没这么做……可见你还是个拥有怜悯之心的『人类』对吧?」
神裂已经表示过好几次了。
希望能在说出魔法名之前,解决这一切。
那个名叫史提尔·马格努斯的卢恩魔法师身上,根本看不到这种怜悯之心。
「……」
神裂火织沉默不语。但是因疼痛而意识模糊的上条,却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变化。
「既然如此,你应该了解才对。一群人追赶一个弱女子,让她饿得昏倒在地……甚至用刀砍她的背……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你应该了解才对!」
对于上条这些血泪般的言语,神裂只能默默地听着。
「你知道吗?因为你们的关系,让她失去了一年以前的记忆……你们到底是对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才让她变成这样的?」
神裂没有回答。
上条完全不懂。如果是为了拯救患了不治之症的小孩,或是为了让死掉的情人复活,为了类似这样的「需求」,所以才想要成为能够扭曲世界的一切的「魔神」,因而追赶茵蒂克丝,想要夺取十万三千本魔道书,那还可以理解。
但是,这家伙却不是这样。
这家伙只是「组织」里的一份子。只因为上面的人吩咐,只因为这是工作,只因为这是命令。就因为一句话,就因为区区一句话,就可以追杀一个少女,砍伤她的背?这太荒谬了。
「到底是……为什么?」
上条不断重复地问。咬紧牙齿吐出一字一句:
「我只是个……即使赌上性命,不要命地战斗……也无法保护一个女孩的丧家之犬。我只是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茵蒂克丝带走,却什么也不能做的弱者……」
如今的上条就像个孩子,随时会哭出来。
「但是……你不一样……」
上条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以你的能力,可以保护任何人,任何东西……你可以拯救任何人……」
上条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
「……为什么……你要选择这么做?」
上条终于说出口了。
心中的不甘。
如果我能够拥有像你一样的能力,我可以保护任何想保护的人。
真不甘心。
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把她的力量用在迫害一个女孩?
真不甘心。
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似乎比眼前这个人还没价值。
真不甘心,眼泪快流下来了。
「……」
沉默。无比的沉默。
如果上条的意识清楚,一定会感到惊讶吧。
「……我……」
因为神裂竟然被逼得不知所措。
几句话,就把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逼得不知所措。
「我本来也不想伤她……我不知道她身上的修道服『移动教会』的结界消失了……我以为绝对不会砍伤她的……」
上条无法理解神裂说这句话的涵义。
「我也不是心甘情愿做这种事情……」
神裂继续说道: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她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她会死。」
神裂火织就像个快哭出来的小孩般说着:
「我所属的组织名称,其实跟那孩子一样……是英国教会的——『必要之恶教会』。」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吐出血泪一般:
「她是我的同袍——更是我最重要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