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始终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原因是什么。
所以他才觉得只要杀了上条当麻，爱丽丝就会恢复正常。
所以他才觉得必须要制裁扭曲了爱丽丝的安娜。
他一直都站在那娇小的少女身边。
因为一般来说，将那么小的女孩孤身一人扔到外面的世界实在是有些过于残酷了。在那种情况下，她那庞大的力量并不是优点，反而只会成为危难的前兆。她就像是个继承了大笔遗产的小孩子，对于那些在暗影中蠢蠢欲动的渣滓而言可算是绝妙的饵食。他判断，应该有人去守护少女，照顾她。这并非出于逻辑，而是因为任何人碰上这种情况应该都会这样想，也就是说一般而言理应如此。他相信这个庞大世界的善意。
既然如此……
『呜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暴风席卷了整个图书馆，但这并不是某种气象学现象。一股非物理的庞大力量奔流正不断产生着逆风和顺风。
身为以爱丽丝为范本造就的普通「超绝者」，他无法拯救作为自身起点的少女。
那种无用功就好比一边将爱丽丝踩在脚下，一边又想将她扶起一般。在这种状况下拉她的手，只会把她的胳膊扯断。
因此。
CRC。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
他本以为拯救那名孤独少女的唯一手段，就是依赖并非诞生自爱丽丝，并且一般而言明显比她更强的力量才行。
那是唯一的方法。
他想不到第二条路了。
但是当那位圣者「重生」后，他发现那位圣者和一般的传说印象完全不符，并且对拯救世界（包括爱丽丝在内）这件事都毫无兴趣。
尽管在脑袋被捏碎后，爱丽丝还是像平时一样保持着笑容，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们已经到极限了。
不只是爱丽丝・异典。
还有想要拯救世界却无法亲力达成的「桥架结社」。
包括那些抹除了自身的意见，抛却了自我的「超绝者」们。
所有人都是。
之前的选择是错误的。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已经越过了致命的分叉点，走上了通往地狱的道路。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挽回，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年管家又将如何顽抗？
最优解已无法达成。
那该如何平稳落地？
「……」
虽然已经作出了致命的错误选择，但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仍然是一位「超绝者」。他身着他所选取的神明的外貌与能力，设定了「救赎条件」，并为一切符合该条件的人带去救赎。因此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青年管家的发问对象也不是自身，而是那个被他奉为自身一切行动的基准之物。
换言之，是当下的整个世界。
一般而言。
对一名正在哭泣的少女不管不问，真的是正确的行为吗？
这里是一座充满了光芒的图书馆。
而不是什么宏伟的神殿或城堡。它坐落于爱丽丝・异典想要看上一眼的，某个少年的高中。尽管完全不合理，她还是将这里选为了最终的地点。
仅此而已。
现实中，爱丽丝于此抛出了自身的一切，包括生命。
那个娇小的少女。
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与学园都市的存亡或是蔓延到整个世界的扭曲无关。
必须要感知到爱丽丝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上条默默地。
紧紧咬住了牙关。
是时候正视这位被自己逼入绝境的少女的感情了。
「当麻……」
「你没必要用十万三千〇一册分析出一切。」
正面直视爱丽丝的上条大声喊道。
这样做。
也是为了有意识地点燃自己的心。
「无论如何，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那就是打倒爱丽丝让她恢复正常！！身为最强并不意味着她要孤身承受一切。我不会再让她孤单下去，哪怕一秒钟！！」
上条当麻。
安娜・施普伦格尔。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
三人一同直面孤身一人的少女，毫无逃避地瞪着她。他们无论是立场、想法和能力都大相径庭，如今却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奋斗着。
不要忘记。
如果忘记了，那就让你见识一下。
「不要退缩……」
爱丽丝・异典。
你并不是一个人。
你的孤单不过是幻想。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想要救你！！
「我们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喊着甩开恐惧，上条当麻攥紧右拳往前冲去。
远还没有进入拳头攻击的距离。
一阵清脆的声音就传来了。
那声音来自爱丽丝附近。
来自她的脚下。
现在不是正儿八经思考为什么，或者她想做什么的时候了。
爱丽丝已经行动了起来。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异常的「超绝者」都已经用自己的身体选择了行动。
她选择攻击。
「蠢货！！」
小小的安娜从一旁踢向了少年的腘窝。
他的视野往下一落，随后转瞬间，有什么东西沿着斜上方的轨迹撕裂了空气。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五条爪痕倾斜着撕开了上条正后方的图书馆的墙壁，连带着二者之间的大量书架。他这才回过神来，要不是刚刚自己的脑袋往下偏移了几十公分，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爪子。
抓挠。
那种原始的攻击方式被增幅到了极致。
「要是你死了就全完了。虽然是废话，但别忘了那条绝对的规则！！就算是『古老善良的玛利亚』的『复活』也无法修复爱丽丝本人造成的致命伤。你要真的想救她，就不要指望这个世界会施舍于你。你必须伸出自己的手去帮她！！」
如果名为安娜・金斯福德的达人在场，她一眼就能看穿。
在场唯一能够达到那种理解程度的人，应该就是正确使用超过十万三千〇一册「原典」的魔道书图书馆。
「……这还是魔法吗？」
带着半分不可置信的表情。
茵蒂克丝一边伸手将上条扶起，一边低声说道：
「人体内侧与广阔的物理世界全部相连，因此只要利用身体能够做出的行为，就可以连接到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神秘力量。理论我懂，但是……」
「那些花哨的举止和仪式，都不过是为了提升自身意志的纯度所做的修禊与净化工作而已。」
欧提努斯低语道。
上条趁这个机会轻轻将那位小小的神明送到了茵蒂克丝的手中。
爱丽丝彻头彻尾就是个究极谜团，因此必须优先保证有分析能力的人存活。如果欧提努斯还在身上，被对方盯上的上条就无法保护好她。
「……但关键在于，爱丽丝・异典的基准纯度已经被强行提升过了，所以哪怕不经历那些蹩脚的过程，她的每一个行为也都能保持纯粹的状态。」
「我们应该庆幸。」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
阴郁的青年管家仍如此评价道。
因为……
「事态没有发展成『爱丽丝仅凭一个念头就能杀死敌人』，或者『就算不用爱丽丝的意识，世界也能自动杀死敌人』，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走了大运。这意味着她有着限制，必须采取物理层面的批准才能发起各种攻击。一般而言，这是一件幸事。」
但这也意味着她的行为不限于爪击。
变成了八头身美女的某人斜身注视着上条。
她前进了一步。
仅此而已。
「当麻，要来了！！」
「！！！？？？」
虽然明白情况，但上条无法抑制作为生物的本能。他将两手交叉护在脸前，但这明显是个错误的行为。
突然。
一股红茶般的甘甜香味支配了少年的鼻腔，甚至压过了图书馆里那些陈旧纸张的气味。
爱丽丝・异典已经站在了上条的背后。
『行走』。
即是移动至心目中的地点。
她既没有用手指摆出特殊的形态，也没有按部就班地踩出什么复杂的步法。
那不过是任何人都能采取的行动而已。
哪怕没有那个意识，爱丽丝也能享受那个动作所带来的恩惠。
从她的普通行动中析出的意义实在是过于纯粹了吗！！！？？？
「爱丽——！？」
她已经近身了。
上条猛地旋转身体将右手往后挥去，想要用手背反手打出一拳。
但是他打空了。
八头身美女宛如野兽一样用力地四肢抓地，将自己的脑袋下降到了极限的位置。
『趴下』。
不仅让对方进入了死角，连勉强挥出的反击也打空了。这其中的含义令他心脏一紧。面对「那个」爱丽丝，少年却仿佛在邀请她随意发动攻击一般。
青年管家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
闪光从他的右手迸出，他手杖里隐藏的白刃化为光线切开了地面。那道奇怪的斩击能产生远超过刀身长度的效果，而它正中伏在地上的爱丽丝那垂下的脖颈。确实命中了没错，然而那金属的刀刃却直接从少女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从那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动作中析出的意义。
也就是回避行为。
「难道命不命中都没有意义吗！？」
欧提努斯啐道。
也就是说，只要那个八头身美女采取回避的行为，她就不会受到任何外伤，哪怕是被核弹直击也罢。即便是面对想要砍掉自己脑袋的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爱丽丝也毫无兴趣。仍趴在地上的她抬起头，满不在乎地对上条伸出手。
「如我所料。」
青年管家的攻击似乎是为了验证某个结果。
轰！！
并非爱丽丝，而是她脚下的地面因为被大面积切开而崩落。
这才是他本来的意图。
故意摧毁地板，从而活下去收集更多的情报。
上条今天会死。
但他已经不在乎这点了。
「喂，你等等，人类！」
「（把欧提努斯给我按住，茵蒂克丝！）」
设法用一个眼神将意思传达到位后，整片地板都崩塌了。
双脚脱离引力，视线径直下坠，伴随着那些被防地震螺钉固定在位的沉重书架。
「噶啊！？」
上条、安娜和特利斯墨吉斯忒斯本人也被卷入其中，并成功和爱丽丝的手拉开了距离。
算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
他们落到的地方并不是普通的教室，而是一个排列着金属办公桌……残骸的庞大空间。新学校的第一个学期还没有开始，但能看到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一些私人用品。这里是教员办公室吗？
只有爱丽丝不为所动。
八头身美女摇曳着长长的金发，从上层俯视着他们。唯有教室的四角还留有地板，爱丽丝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就像是被鱼钩或是人类随意丢弃的塑料带困住，一边流血一边发狠的野兽一般。
形单影只。
就连威吓和嚎叫声中都夹杂着忧郁。
还没有结束，抱着这个念头的上条强行拖着疼痛的身体站了起来。无论身体受了多少伤，哪怕如今他的惨状可怖到足以让医生发出惊叫，他也还活着。至少，这个瞬间还活着。「超绝者」什么的力量平衡已经无所谓了。一个人就够了。要知道只要还活着，即使是最渺小的人类都有着凭藉自己的意志作出抉择、改变战斗流向的资格。
而那超出常规最强存在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至少，这还是值得庆幸的。
（茵蒂克丝和欧提努斯应该在上面。和爱丽丝不同，她们俩就在门的边上，随时都能逃走。她们不需要待在最危险的前线。只要我还能用手机联系上，她们就能提供情报支援！）
「她的所作所为应该算是这东西的变种吧？」
咚！！上条转头望去，发现安娜身边出现了一个直径两米的金属球。「没有普纽玛的外壳」。那是一种能够从自古到今全世界的文明当中取出便利的道具，并从中析出最古老的死亡方式的灵装。
「但爱丽丝甚至不需要道具。她从自身采取的行动当中析出其中的意义并将其化为凶猛的攻击。这算是一种魔法，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奇迹。那些圣人空手产生奇迹这种天荒夜谈般的传说，她却能只靠感觉就将其逻辑化。」
「……」
「假如她是某个克劳利的师傅做得太过火，对爱丽丝・普莱曾丝・利德尔进行了改造的话，那么从Magick开始溯源到『黄金』再到『蔷薇十字』，或许就能从她的行为中看出我的术式的精髓了。」
位于上层的爱丽丝浑然不顾对话内容，采取了行动。
她跺了一脚。
产生了振动。
即使双方处于不同的楼层也无所谓。
抬头仰望的上条等人瞬间僵住了，他们被定在了原地。
『跺脚』。
那是发起抵抗与威吓的幼稚行为。对明显的上位者发出逆转意图的挑战。想要通过小孩子的本能来压倒大人的理性而进行的恫吓行为，也是所有人类都曾经尝试过的原始赌博。
奏效了。
就在整个世界都僵住的那一秒内，八头身的爱丽丝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
预估落地点位于上条当麻的头顶。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钝响。
爱丽丝再次猛地将「某物」打到了地上。
此举打破了定身，上条慌忙扑向安娜，随其一同滚到了地上。
爱丽丝的脚后跟就像流星一般深深凿入了地板。
在地上倒成一团，被上条护在怀中的小安娜嗤笑着。
她仿佛在挑衅爱丽丝，无论爱丽丝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如今获得某少年这种待遇的人却是安娜自己。
「好了，不知那个小丫头是否觉得刚才只是无聊的解说片段所以就加快到一点五倍速跳过了呢？『没有普纽玛的外壳』可不是仅仅用来展览的道具。这可是能够随机产出致死原因，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结果的灵装呢！！」
她手持一根法杖。
那是一根看着像是在巨大的黄金十字架上缀以红宝石制成的蔷薇一般的奇怪法杖。
「好好膜拜我的强运吧，蠢货。黄金十字与红玉蔷薇，这世上最古老的，出自人手的蔷薇的奇迹带来的毁灭。幻灭致死。据说它起源于太古，但首次的描述出自于中世纪，又在更为近代的时期再度被发掘。它蕴藏着极端生长与烂熟的魔法中的一切暴力！！」
施普伦格尔小姐的小手举起了法杖。
仅此而已。
没有花哨的咏唱或是复杂的魔法阵。火焰就这么凭空出现，从法杖上发射了出去。火焰以液体般的姿态笔直朝爱丽丝袭去。那并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像一张从背面炙烤的老照片一样，无视一切物理材质将空间本身染黑后抹消的魔法火焰。
爱丽丝将长长的金发抓成了一大束。
然后她将脑袋一甩。
伴随着那歌舞伎演员一般的动作，粗粗的发束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在赤焰通过其中后立刻收缩。
橙色的火焰在空中停下了动作。
『束缚』。
即是让对象完全停止移动，同时隔离目标令其无法受到任何干涉。
「啧！！」
「没有普纽玛的外壳」虽然是安娜的灵装，但产生的武器是完全随机的，再次启动并不会获得同样的武器。
但那稍瞬即逝的惋惜酿成了错误。
爱丽丝单手将束缚住了火焰的发束往身前一拽，使得小小的安娜失去了身体平衡向前栽去。
与此同时，
八头身美女往前踏出了一步。这招的效果之前也展示过。无视距离，爱丽丝已经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也就是上条当麻的正前方。
在那一瞬间，少年失去了平时的距离感。爱丽丝成熟的胸口突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瞳孔还没来得及聚焦。
爱丽丝以流水般的架势。
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
等到眼睛终于追上事态的发展，爱丽丝的手指，那些尖锐的爪子已经直奔他的喉头。
时间停止了。上条本想甩开脑袋回避，但身体赶不上。
还不能死。
即使自己或许会死，但不能是现在。
那个念头深深烙入了他的脑海中。毕竟，那个忘记了何为哭泣，只能像野兽一样嚎叫的少女就站在他的眼前，绝不能在救下她之前就死掉。
就在这时，一道光芒从旁边刺入。
时间恢复了流动。
身体弯折的爱丽丝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直击并非来自于上条、安娜或是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
有人在说话。
「怎么回事？我真的打中爱丽丝了……？更何况先前咱们不是被那个迷宫隔绝了时空，所以根本靠近不了中心吗！」
是支配黑夜与月亮的魔女们的女神，阿拉迪娅。
不远处的博洛尼魅魔正在地上和一只两脚行走的兔子缠斗在一起。吸收了足够多的次世代兵器的影子，变得足以将整座校舍踩在脚下的大小后，姆特・忒拜正在和一只同等大小的巨猫展开肉搏。
安娜好像说过其他「超绝者」也来到了学校来着？
上条等人应该是掉落到离那些正在和狮鹫和处刑人等战斗的「超绝者」们不远处的地方了。
和上条不同，爱丽丝并没有邀请她们。
而她们也无法像安娜那样躲过防御对策。
阿拉迪娅和博洛尼魅魔她们强行踏入了这座绝对不存在出口的迷宫。在里面和爱丽丝那些残暴的玩具——那些乍一看很滑稽却都可以凌驾于学园都市「暗部」的怪物们——展开了永无止境的战斗，能够活到现在正是她们这些「超绝者」有多么异常的证明。
那一瞬间，上条心中那昏暗的死亡威压消失了，力量开始从他的内心涌现。
果然，爱丽丝并不是一个人。
世界并不是那样无情。
毕竟「古老善良的玛利亚」和阿拉迪娅等人即使赢了这场战斗也没有任何好处，但她们仍豁出性命来到了这里。哪怕这里是被「死去就意味着至今为止的努力全部白费」这样寻常又无可违逆的法则主宰的战场也罢。
是什么驱动着她们如此拼死战斗？
除了善意以外还能是什么？
「蠢货，这下不妙了。撞上本用来争取时间的诱饵就意味着要应对更多敌人，也就是狮鹫、处刑人之类的爱丽丝系列产物。」
「居然敢一个人偷偷跑去调情，你这个混蛋坏女人。顺便说下，只要你不是符合我『救赎条件』的魔女之一，即便在这个时代，作为『超绝者』的我对打屁股这种刑罚也是乐意至极。」
「哎呀呀。外貌光鲜亮丽的女神居然怀有这么复古的理念。真让人好奇你这个素体的真实年龄呢。」
「不知活了几百年的标本幼女没资格说这句话。」
被倒塌的柜子埋住半截的爱丽丝爬了出来。
她的眼球转动着。
即使是现在，那个妖媚又苗条的美女仍然只看着上条一人，她甚至没有看一眼打中了自己的阿拉迪娅。
「啧。总之先撤退吧。要和她拉开距离！！」
破烂的教员办公室里响起了尖锐的声音。阿拉迪娅伸出手如同霰弹一般发射出光线飞沫试图逼退爱丽丝。每一发光弹都像海蛇一般掠过空中，从多个角度飞向了八头身的爱丽丝。
绘本中的少女一言不发。
甚至都没有看阿拉迪娅一眼。
她只是伸出食指，然后顺时针转了一圈。
就像个笑话一样，所有的光弹都偏离了那位八头身的美女，转而击穿了两侧的墙壁和石柱。
『咒语』。
那幼稚的动作轻而易举地蒙蔽了所有的关注者，令他们陷入到了法术之中。
「咕。」
阿拉迪娅甚至没有惊叹的时间。
爱丽丝是真的全程没有看她，只是单纯改变了漫不经心地伸出的手指的摆列。她将中指弯曲抵住拇指的指腹，摆出了仿佛是要弹飞什么的手势。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就像是在报复一般。
阿拉迪娅的身体撞穿了附近的墙壁，随后被打飞了出去。
上条脸色发白。
刚刚那下绝对是命中了。
『弹指』。
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那个任何人都能做出的动作究竟被析出了什么意义？
警钟在上条的脑海中敲响。
死了就全完了。
死亡是货真价实的诀别。
毕竟唯有爱丽丝本人的攻击是「古老善良的玛利亚」的「复活」也无力回天的事情。
「阿拉迪娅——！！」
「没事的，蠢货。看来她们两人是均分了伤害。但如果不是在场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阿拉迪娅的话，刚才那招确实会打爆她的心脏。」
如今并不是询问那招为何会让阿拉迪娅的心脏爆裂，又或者将伤害平分又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沉闷的冲击传来，火花四溅。
隔了一拍后，这片扭曲的风景中产生了拍打空间的爆炸和冲击波。
安娜和爱丽丝之间，有什么东西再次发生了对撞。
在与爱丽丝展开的死斗中，每一秒的价值都远超平常。死亡就是终结，是真正的结局。现实中的时针一直在前进，所有人都在同时行动。
绝不能忘记刚刚被揭晓的基本规则。
「虽说如此也不足以安心。将伤害均分就意味着再中一次那招的话，两个阿拉迪娅都会完蛋。」
「……」
阿拉迪娅办不到。
无论是可以吸收各种兵器的影子从而无限增强的姆特・忒拜，还是能够合成各种蕴藏非凡破坏力的器具和药物的「古老善良的玛利亚」，都很难想象出她们能够阻止爱丽丝的画面。
博洛尼魅魔的「冰冷女郎」术式可以无视目标的物理韧性和耐力，将一切快感替换为同等的痛苦。那一招甚至让破格的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面露苦色，但会对爱丽丝奏效吗？如今的爱丽丝的精神状态真的能简单地用人类的喜怒哀乐来形容吗？
那要放弃吗？
问问自己的内心，稍稍认同一下能够当即否决这一提案的自己吧。
他有这样做的根据。
他该好好感谢过往的经历，那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做的历练。
「仔细分析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是没有意义的。」
安娜・施普伦格尔说道。
她举起了黄金十字法杖，似乎是在测量自己与爱丽丝之间的距离。
「首先得破除『爱丽丝是不可能被击败的』这个观念。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是拥有明确战力的最强的『超绝者』们，必须得是你我这种更不寻常的战力才能打出破绽，蠢货！！」
嗖！
八头身的美女消失了。
黄金十字法杖与极端原始且凶暴的手掌，
从正面发生了交锋。
安娜反应了过来。
她做到了。
眼看着侧面的处刑人打算发起攻击，安娜瞪了一眼就将其从头到脚一分为二。紧接着，她法杖上那形似蔷薇的红宝石饰物发出了闪光。完成了使命的它从凝缩状态化为一团炸裂的压缩空气，如同烈风一般刮动了上条的头发和脸颊。
《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怪物是可以被杀死的。
世事无绝对。
现在想来，上条察觉到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虽然爱丽丝通常都是那个绝对的至高存在，但是只有当安娜・施普伦格尔出现时，那个小小的坏女人就会搅乱局势、布下陷阱、占据主导权，用尽一切手段掩盖爱丽丝的光辉。
虽然安娜仍未实际击中对方，但可以和爱丽丝短刃相接本身就是十分异常的。
安娜与爱丽丝。
两位异常的「超绝者」。
正如爱丽丝・异典会拉拢包括几率与创想在内的一切，安娜・施普伦格尔也会实时操纵某些无形的因子。
「接受我吧，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你们这些普通『超绝者』是以爱丽丝为基础造就的，因此永远也无法伤到她。但如果替换了根基的话，就可以绕过爱丽丝对你们的优先级。就如同比较巴别塔和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之间的高度那样！！」
「感激不尽。」
「为了那个蠢货的笑容我不会留手。你也一样，想让爱丽丝露出微笑吧？那就赶快！！」
空气中发生了无形的变化，一股重压消失了。
新的可能性出现了。要是阿拉迪娅、博洛尼魅魔等「超绝者」也替换了连接，就有可能颠覆爱丽丝的绝对地位。
青年管家再次将右手放到腰间的法杖上，摆出了居合的姿势。
他剑技的意义改变了。
但是他慢了一拍。
随着沉闷的一声，平衡被打破了。安娜的小小身体受到了强力的一击。
可她们明明是对等的存在。
爱丽丝漫不经心地用右手抓起被打倒在地的狮鹫，将其化作了兵器。
仿佛是一根巨大的棒槌。
『抓取』。
否定物体的自我和意志，单方面强行提取其攻击或防御方面的性能，从而提升使用者自身的威力。
虽然安娜可以和爱丽丝本人分庭抗礼，但如果爱丽丝用外物增幅自身，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即是将他者化为兵器。
无论是刀剑还是烧卖还是女神，那种不合理的最强魔法可以令爱丽丝强行装备任何外物来增幅自身的数值。
（那是姆特・忒拜吸收各种兵器影子能力的上阶版吗！？）
「噶啊！？」
「安娜！！」
爱丽丝发起了又一次攻击。狮鹫增长了她的打击范围，因此小小的坏女人没能躲过去。沉重的一击令她的身体往后一仰。
安娜呻吟着，想要举起黄金法杖。
然而爱丽丝再次抢先一步。
爱丽丝一直都占着先机，甚至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想从侧面突袭，却被她抓住手腕，化为兵器，并装备。随后她毫无手法地将「那个」横向挥舞。
直接命中。
沉闷的冲击炸响。
在这个状态下，站到安娜那边反而成了错误的选择。
又或者他是被爱丽丝产生的顺风阻碍了。
那种魔法会从外部夺取目标的力量。如果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仍然仅不过是爱丽丝的玩具之一，那他就提供不了能让全力爱丽丝更上一层楼的力量了。
小小的坏女人难以呼吸，她的嘴角吐出了一块红色的球状物体。
平衡被打破了。
尽管黄金十字法杖已经掉到了地上，安娜仍咬紧牙关往前踏步。
又是一声冲击炸开。
但它并非来自爱丽丝・异典那蛮不讲理的暴力。
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次是来自于安娜・施普伦格尔。
安娜与爱丽丝的额头猛地撞到一起。
「……你想得到认可对吧？」
近在眉睫。
额头抵在一起后，安娜从零距离说道：
「你想要被谅解对吧！还有爱！！和我一样！！！！！！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应该放弃。那家伙不在意我是个坏女人。正是因为他当时毫不犹豫就拉着我逃跑了，我如今才能站在这里。只要那个蠢货还在伸出手，你就不应该轻易认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光芒了！！！」
爱丽丝一言不发。
但是她那野兽般形象的脸颊上确实出现了一道细微的颤动。
那应该不是她自身的激情所造成的，上条想道。
紧接着，爱丽丝行动了。
『嗅闻』。
闻取、分辨、准确锁定猎物的位置。即是让她的下一击无论多么粗犷，都会百分之百命中。
再一次。
她单手挥动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那增幅过的一击命中了安娜娇小的身体。攻击的力道使得阴郁青年管家的身体从爱丽丝的手中脱离了出去。不，是他右手的手腕如同瓷器一样碎裂了。八头身美女手中仅剩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的一只手掌。
这和棒球的全垒打或保龄球的全倒不同。
随着奇怪的声音，两个人都被击倒了。
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
安娜・施普伦格尔的伤势实在是不愿去想象。
而倒在地上头昏眼花的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爱丽丝满不在乎地将他的手掌扔到一边。他没有出血这件事反而更加异常。
「我……」
青年管家在念叨着什么。
他在说话。
他曾相信一般而言，只要看到那个被强加了本人并不想要的力量的女孩后，任何人都会抱有同样的想法。而那个魔法师如今这样说道：
「我想为她遮风避雨，从这个世界的威胁中保护她……但我失败了。」
爱丽丝・异典。
并没有在听。
妖艳的八头身金发美女歪起脑袋转过身来。
『老师。』
她朝着上条当麻。
仿佛她眼中只有他一人。
上条明白。
爱丽丝・异典的状态本就不正常。
从一开始被魔法师改造了身体时便是如此，被「桥架结社」簇拥着保护时也是如此，被安娜撩起了对上条当麻的深厚兴趣时也是如此，然后当上条的拒绝令她完全失神时也是如此。
她很久以来都不正常。
上条虽然明白这点。
但爱丽丝并不应该忽视刚才那番话。
虽然她变得兽性，失去了理性，但她还能说话。毕竟她刚刚就和上条搭话了。因此她是主动选择了忽视青年管家。
因为没有兴趣。
所以就没有跟他说话。
仅因为如此，爱丽丝・异典就毫无反应吗？
（还不够……）
不要失望。
不要放弃爱丽丝。
坚定信念，不能让她变得更加疯狂。
要是把个人的不幸当做借口，那人类就全完了。在某种意义上，上条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世界是残酷的，他见识过很多人因此遭遇了不公的、蛮不讲理的打击。
但上条在面对他们时并没有气馁。
而是选择了挺身而战。
真倒霉。虽然这句话很是万能，但是毫无道理被迫与不幸相伴的上条自然明白，一旦开始依赖它，整天挂在嘴上的话，就永远也无法在黑暗之中找到出路。不负责任地纵容不幸的人，只会让他对方在那个肮脏的死胡同里永远腐败下去，少年比任何人都深知这点。
所以。
爱丽丝・异典。
现在我就要教你如何带着这份蛮不讲理的不幸生活下去。
『……老师也，还要打吗？』
「没错。」
上条当麻攥紧了唯一的武器，也就是自己的拳头。
坚定有力。
『但那都无所谓少女会颠覆自己的预言少女一定会想办法救老师跟你和好和老师打架然后获得幸福少女不相信那个半吊子的图书馆一定有办法能救你的少女绝不会失败因为少女是异典所以要和好。』
「好啊！！但可不要以为说这种话就能阻止我，爱丽丝！！」
安娜・施普伦格尔和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都已经靠不上了。
其他的「超绝者」也离得很远。
这间普通的教员办公室就是一切。
整个战场想必早就与世隔绝了。
一对一。
上条当麻对战爱丽丝・异典，或者说如今的爱丽丝・普莱曾丝・利德尔。
一开始就是他们俩的事，因此由他们来作出了断才是绝对的正论。
于是。
「呜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正面相碰。
发出野兽般咆哮的爱丽丝大幅张开了双臂。
『拥抱』。
依赖于他人，借由全身从外界获取满足感的行为。
当然，要是真被她抱住的话，上条的身体将会轻易被撕裂。
一阵闷响传来。
上条当麻从正面发起直击。
右拳殴打人身的冲击力准确地反馈给了他。
拳头命中的感觉足以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
伤害灌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爱丽丝刚刚完全没有考虑防御，而是张开双臂笔直冲了过来。
『呃。』
汗水从八头身美女的身上飞散，她往后倒去，脱离了「拥抱」的姿势。她以躯干不稳的姿态用弯曲成钩爪状的手指横向划开了空气。
少年立刻弯下身。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切开墙壁和柱子的致命攻击后，上条再次打出一拳，被爱丽丝用另一只手挡下。但和之前的「行走」或「束缚」不同，这里面并没有特殊效果。
爱丽丝没时间从动作中提炼出奇迹。
两人又交锋了两三个回合。
但上条还没有死。
唰！两人各退一步。
『奇怪。』
爱丽丝歪起脑袋。
那个八头身拘束装美女的举止彷若十岁孩童。
奇特又怪异。
她的一切都是如此。
『现在明明只有老师还能站着，但是老师的动作却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那是当然……」
通过「趴下」进行回避动作时，所有的攻击都会穿过她。
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毫不犹豫地对那个他敬爱的，身为自己起点的女孩发动了一刀两断的斩击，从而用实际证明了这个结果。
爱丽丝可以像「没有普纽玛的外壳」那样抽出奇迹，但她并不需要道具。
是安娜・施普伦格尔点出了这件事。
但是——
「那你岂不是只要一直以『趴下』的姿态发出攻击就行了？那样你就可以随时维持无敌状态，同时还能单方面对我们释放那些犯规的攻击。」
『……』
「然而你并没有那样做，就说明你每次只能使用一种奇迹。比如说，『趴下』可以让任何攻击穿过你，但同时你也无法碰到我们，所以一直维持那种状态是无法结束战斗的对吧？『行走』和『咒语』也是一样的。你的奇迹都是独立的，无法组合或并行使用！我已经看穿你的弱点了，爱丽丝・异典。虽然不知道你有多结实，但你攻击的时候不是无敌的。那样就能打出伤害！！」
以交叉反击为目标。
虽然只是小技巧，但这是在对抗爱丽丝・异典的战斗中的唯一活路。
爱丽丝仅通过自己的身体就能使出任何奇迹，但她的举止和孩童无异。虽然威力十分强大，但她的攻击都是凭藉「心血来潮」或是「反射性」使出的，因此要把握时机并不算难。
这当然不是上条一个人察觉到的。
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被打倒的人们的思念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如果说爱丽丝可以「抓取」一切物体、现象或人物并化为兵器，那上条的助力则是那些层层累积的深厚思念。
他绝不容许以泪水作为结局，他不会将任何人丢弃在黑暗之中，他要抓住爱丽丝・异典的手把她拉上来。
那便是。
哪怕幻想杀手也无法消除的，现实的力量。
「……就算他们没有站在我身边又如何？安娜和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他们已经为我指明了道路。如果不是他们拼上性命测试了你的能力，如果没有他们获得的知识，我根本走不到这一步。你还不懂吗？他们就在这里和我并肩作战。」
『那么少女就治疗自己。』
爱丽丝轻轻一句。
她强大到根本没有体会过落败的机会，因此她并不在意单场战斗的胜败。她压根就不害怕自己会被打倒，甚至丧命。
只要最终能够葬送妨碍自身行动的敌人，死个一两次并不算什么。
因为……
『难道老师忘了吗？少女之前就被某个自称罗森克鲁兹的家伙捏碎了脑袋。从那样的状态都能恢复到毫发无损的样子。所以哪怕老师以自己重伤为代价成功杀掉少女一次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必要的话，少女能够复活亿次兆次，等到老师体力耗尽为止。』
「但是你专心治疗自己的时候做不了第二件事吧，爱丽丝？」
上条也当即答道。
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被击倒。
被他人托付的愿望和思念最终无法结果，自己拼死的努力被瞬间消灭，上条当麻并不害怕这些。
能恢复自己？
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那又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个出声的人是爱丽丝。
八头身美女的声音莫名的冷静又细微，仿佛一口迫近沸腾的大锅。
『……你又能做到什么？』
「怎么，你的宝贝奇迹都用光了？好好窥视一下我的想法如何，爱丽丝？」
爱丽丝・异典的预言准确无误。
上条当麻会死。
他已经接受了这点。
而他也凭藉自己的意志作出了决定，要用以此为代价所获得的力量来拯救这位少女。
所以少年先踏出了第一步。
二人再次交锋。
在无情的正面冲突中，
爱丽丝的拳头压缩空气，撕裂了他们所在的教员办公室，同时五爪的轨迹划开了整座学校以及空间本身。
闪避没有意义。
毕竟她光是使出一记回旋踢，都能化为横扫周遭一切的的范围攻击。她的攻击宛如一道巨大暴风从右到左席卷而过，不管怎么扭动身体都是躲不过的。
实际上她也确实命中了。
（噶啊……）
不仅仅是挤压那么简单。
上条的身体发出了至今都没有听过的沉闷开裂和爆响。
没时间去确认到底哪里折断了。
在如今的场合下，痛感变得迟钝反而成了助力。
没错。
幸运与不幸的差别，到头来全看个人的价值观和用法。
为了不让血味溢出，上条咬住嘴唇，再次挥拳。
交叉反击。
如果只是为了打倒爱丽丝，阻止她，那上条并不需要巧妙地躲过那个八头身野兽的每一次攻击。
只要每次都能反击成功就已经是走大运了。
「啊啊！！！」
上条大喊着完成了出拳。
他将全身的体重融入其中。
如今的爱丽丝，无论是真正的神与恶魔，还是历经千锤百炼被世人奉若鬼神的人类，恐怕都只会被她毫无察觉地踩死。
但那又何妨。
上条没有停下。
无论他有着多强的意志力都无法回避这些攻击。而每当爱丽丝命中他，少年的身体就会传来致命的破坏声响。红色的血珠在空中游弋，连理所当然的疼痛都被灼热感掩盖住了。
即使情况如此恶劣，但在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的上条看来，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退缩的理由。
对方有着极端的杀伤力。
但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预言是很早以前就确定了的。反正就算什么都不做，上条也无法改变自己会死这件事。由于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对策，少年只能一分一秒接近死亡。换言之无论是谁赢了，上条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因此他明白了。
上条当麻自己的命并非是最重要的。
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眼前的女孩。那个被很多人畏惧，从另一层意义上受人尊敬的少女。所有人都只是追求着她怪物一面的力量，她忘记了什么是正确的落败方式，觉得只要行使自己的庞大力量，就能让自己和其他人获得幸福。最终，孤独的少女会失去她曾以为拥有过的一切。
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这不是上条当麻一人的看法。
本应清楚脱离「桥架结社」，与爱丽丝为敌意味着什么的阿拉迪娅和博洛尼魅魔等人。留在爱丽丝身边准备侍奉她到最后一刻，但在必要的时候也拿出了对她拔刀相向的决心的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还有仿佛从爱丽丝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安娜・施普伦格尔。
每个人都一样。
他们都不是因为自己能赢才去战斗的。
不如说，聚集在这里的人都做出了与生存背道而驰的选择。对于正确认识到爱丽丝有多么危险的「超绝者」们来说，他们的决定想必要比无知的上条更加艰巨。
即便如此。
又是一声钝响。
换言之，上条又未能躲过攻击。
每挨上一击，他的动作就愈发缓慢。身体好沉重。但这总比整个身体炸开，变成地上的一滩污渍要强多了。
上条明白，这不是因为自己的好运。
是爱丽丝动摇了吗？
他微微一笑。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两人的拳头对碰。
一瞬间，声音消失了。
空白。
也许是因为少年体内的某些重要的线断开了。
拳头好热。也许都已经碎了。
视野倾斜着。
即便如此，上条当麻的腿脚仍在发力，竭尽所能不让自己倒下。
爱丽丝的脚也在颤抖。她的双肩随着杂乱的呼吸而起伏着，其中一只眼睛不自然地闭上了。也许是眼睑割破了吧。
但她还站着。
这与对错无关，甚至和喜厌也无关。
双方只是不肯退让。无论如何。
所以不会结束的，上条绝不会半途死去。他仍手握着改变命运的车票。
要是在用上之前就倒下那也太可惜了。
一定要阻止她。
拯救她。
活动着已经失去了痛感的身体，上条当麻再次握紧拳头。
又是一击。
看穿了爱丽丝的意图后，上条立刻缩起身体护住了自己。
准确来说，是自己的右臂。
要是右手被扯断，那东西会跑出来。自己切断手臂就能把它唤出来，在对罗森克鲁兹的战斗中就已经证明了这点。
如果「只是」为了击败对方，确实能行。
那东西或许是唯一能够匹敌爱丽丝这一极端超凡存在的世界之谜。
但是上条当麻早已作出了选择。
他下定了决心。
再也不会使用那东西了，再也不会将其面向任何人。更何况，死亡根本不足以阻止爱丽丝・异典这般的对手！！
作为代价，少年又承受了完整的一击。
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后背想必已经裂开了。
上条的身体里终于传来了破裂的声音。
感觉就像一颗水气球。
他吐血了，而且是一大块的程度。
没关系。
他绝不倒下。
爱丽丝还没有得救。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会不断战斗下去。无论其他人说什么，无论那个聪明到足以让亚雷斯塔依赖、让安娜畏惧的魔法师是怎么分析的也罢，站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所以。
上条当麻不顾从紧闭的唇间溢出的赤红，将已经坏掉的拳头紧紧握住。也许自己的力气会进一步捏碎自身的骨头，但他全然不在意。
一边感受着爱丽丝的温暖，他一边用膝盖稍微将她顶开。
从贴身状态转变成了绝佳的距离。
爱丽丝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那是小孩子在发现对方拒绝了自己的拥抱时露出的表情。
上条浅浅一笑。
他又怎会那么做。
少年用尽全力挥出了拳头。
只有一道声响。
爱丽丝的拳头终于打了个空，而上条当麻的拳头准确地命中了对方的颧骨。
沉闷的一击。
反而是少年的肩膀和手肘因此脱臼。
即便如此，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将全身的体重压到了那只破烂不堪的拳头上。
并成功将爱丽丝打倒在地。
「……」
上条当麻站立着。
他站到了最后。
似乎有什么东西撕开了他的手臂，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白色的骨头显露了出来。
上面的皮肤和血肉比带骨鸡肉还来得松弛。
也许这只是幻觉。
那该多好啊。
上条当麻并没有去纠结。痛感已经随着愈发强烈的灼热感消散，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了。实话说，根本无所谓。
他往前走了一步。
『老……师？』
摔了个屁墩的爱丽丝・异典还坐在原地。
她颤抖着。
也许是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吧，她的眼神聚焦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变得「朦胧」，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双眼是明亮的。
八头身美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其中似乎夹杂着不安定的困惑。
仿佛她终于回过神来了。
好不容易。
「没事了。」
上条笑了。
他笑得很是自然。
「虽说也是你活该……但这下咱俩扯平了吧，爱丽丝？」
『不要……』
八头身美女摇晃着脑袋。
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漂浮着。那些原本脱离重力四处纷飞的红茶杯和茶碟，如今就像消散的火花一样慢慢化为乌有。少女心中的幻想渐渐崩溃，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扭曲。
爱丽丝做的梦要结束了。
上条能察觉到，「现实」正在逼近。
时间不多了。
他并没有对那个绝对存在宣告的预言做出任何对策。
但他达成了更为重要的任务。
他成功救出了爱丽丝。
所以。
是时候支付代价了。
「……」
到底算是过了很长，还是没过多久呢？
现实几乎立刻就举起了白旗。
或许这并不是可以用时间去测量的道路。
在如此浓缩的时间段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十二月二十四日。
在圣诞季期间，一时名声鹊起的巨型IT企业——R&C超自然公司在网络上公开了一直隐藏着的魔法的存在。
作为其CED的安娜・施普伦格尔也在学园都市现身。
她通过嘴对嘴的方式将夺取人身的杀人微生物圣日耳曼传给了上条，将他感染。
十二月二十五日。
安娜・施普伦格尔正式走上舞台。
上条和感染了自身的杀人微生物圣日耳曼尝试进行沟通，随后一边顶着对自身肉体造成的副作用一边用魔法与安娜展开了战斗。
上条险胜安娜，但圣日耳曼为了保护上条的生命，决意用幻想杀手消灭了自己。为上条留下了苦涩的回忆。
同一天。
学园都市内发生了另一起事件。
落败的安娜被警备员拘留，但问题并没有结束。操纵概率的灵装「尼古拉斯金币」在学园都市内扩散开来。新任统括理事长那本能平稳修正学园都市黑暗的计划遭到劫持，安娜也轻松地离开了牢房。
上条几乎和此事没有干系。
但那起充满了死亡和落败的事件，对于他之后邂逅爱丽丝・异典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十二月二十六日。
R&C超自然公司的危害并没有限定于学园都市。洛杉矶突然被黄沙席卷，成千上万的居民全部消失。追查此事时，发现安娜搞出如此大动静只是为了获取一名优秀的技术人员。
乍一看，那就是毫无成本和风险概念的傲慢之举。
但现在想来，安娜当时就已经开始时不时地念叨着什么「王」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
然而世界的问题的真正核心并不是安娜・施普伦格尔。
为了加入「桥架结社」，安娜不假思索地抛弃了她那遍及全球的巨型IT企业——R&C超自然公司。
爱丽丝・异典，位居那个结社顶点的神秘少女，在学园都市的黑暗中给上条添了不少麻烦。
这里才是真正的起点。
爱丽丝再三警告了他。
她说，如果将扭曲的分支恢复原样，上条当麻就会死。
十二月三十一日。
地点是涩谷。上条为了解决水深火热的财政问题来到了这里打工。迎接他的是博洛尼魅魔和阿拉迪娅。那些名为「超绝者」的魔法师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光是她们俩之间的冲突所散发出来的领袖魅力，就足以让整个涩谷被暴动吞没。
一月一日。
一座自称为「桥架结社」领事馆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了以神话和宗教为重心的第十二学区。在这里进一步了解到「超绝者」这一概念后，更加突出了爱丽丝的独特性。
爱丽丝本要对H.T.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等危害到上条性命的「超绝者」实施死刑，但上条本人却进行了阻拦，两人之间因此产生了决定性的分裂。
一月三日。
上条偶然拯救了被亚雷斯塔捕获的安娜・施普伦格尔，并与偶遇的阿拉迪娅一同在学园都市内逃窜。追踪他们的是专攻刑罚的「超绝者」——姆特・忒拜。
上条当麻首次听到安娜明确提及她口中的「王」。
安娜说想要一个能够抑制她的恶行并保护她的人。
但她没有机会找到了。她被借用爱丽丝一部分力量制成的特殊投枪——「矮小液体」命中，只剩死路一条。
只有爱丽丝能够救得了安娜。但与此同时，「桥架结社」全员出动，试图复活一名死去的魔法师。CRC，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然而重生后的他却与传说中的形象判若两人。仅仅为了解闷，他就摧毁了「桥架结社」，并杀死了爱丽丝・异典。
一月五日。
重生的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兹开始为打发时间而行动起来。
为了保护在医院中徘徊在生死边境的安娜，上条对上了那个究极的威胁。防御者的人数不断增加，最终整个学园都市都行动了起来，阻止CRC夺取那条生命。
事情结束后，爱丽丝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CRC并不是最大的怪物。
然后，到了今天。
过了好久。
对，真的是好久好久了。
太长了。
这并不是在说实际度过了多少时间。
这个寒假从开始到结束都挤得满满的。上条面临了多种未曾见过的危机，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他那无形的内心和灵魂也因此被锤炼到了足以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地步。
然后。
上条当麻拖着沉重的身体，一路来到了爱丽丝・异典跟前。
他直面了爱丽丝。
他可以断言。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铺就的道路。
而他到达了。
至今为止的风暴如今看来就像是假的一样。
虽然过程不好看，时间上也迟了许多，即便如此……
他还是靠自己的双脚到达了。
「我来了，爱丽丝。」
少年低语着。
考虑到喉咙被血堵塞，他其实也说不好自己的话能不能被对方听到。
「……我走到这一步了。」
『你是无法击败少女的，老师。要是一切能按计划进行，少女驱使了全力的话，明明老师说不定就能免于这次外来的死亡了……』
爱丽丝想说什么都行，但只有胜利者说了算。
这就是他战斗的理由。
所以上条会跟她说，没事的。
少女或许无法如愿了。
如果上条死在这里，爱丽丝想要和他和好这一心愿将永远无法实现。虽然她曾为此化作灭世的风暴，而上条本人阻止了她。
但是。
他就是看不下去她孤零零哀嚎的样子。
「……」
极限到了。
他今天会死。
但爱丽丝还有自己的人生。她还有很多条幸福的道路可以选择，她可以邂逅很多人，让自己的身边充满笑容，好让她完全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愿望总是可以容许的吧。
少女曾被绑走、被改造、被膜拜、被拒绝，乱丢乱砸，肆意胡闹。
虽然看上去似乎很自由，但她身上一直都有着无形的束缚。她总是受到他人的挟制。无论她自己有多么强大，她最终也无法自力去改变这些。
既然如此，接下来应该就可以提取存款了。应该就可以获得不少的利息让自己幸福了。在濒死之际，即便许下如此离谱的妄想应该也会被容许吧？
被谁容许？
总不是那混蛋的神。
上条当麻容许了自己那美好的心愿。
他将祝福这个终局。
八头身的爱丽丝慢慢地从地板上再次站了起来。
仿佛要抱住少年一般。
『你会死的，老师。要是再动的话，你就会死去，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又……怎样？」
刺猬头少年拖着身体，踉跄着稳住身形。
直起身。
他面向着爱丽丝。
不知为何颤抖不已的少女似乎完全动不了。她明明是最强的超常存在，甚至轻易地秒杀了连所有普通「超绝者」团结起来都不是对手的，「重生」的罗森克鲁兹，但是在看到那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后，她僵住了。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事情。
但就这一次，上条当麻击败了爱丽丝・异典。
他。
是个不幸的人。
失去了记忆，陷入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危机，还真的死过。就连被杀掉了也无法阻止他。其中或许并没有什么理由。他只是刚巧路过，刚巧被卷了进去。他的人生充满了那种巧合。
不只是现在。
说不定在他没有了的记忆中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但是。
即便如此。
「我……」
能感觉到，死亡之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胸口。
即便不把手放到胸前也能知道，自己的心脏想要安息了。
爱丽丝・异典造成的伤口无法被「古老善良的玛利亚」的「复活」治愈。
体内撕裂的声音还在响起。
那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是血管撕裂了吗，还是说肌肉呢？
无所谓了。
估计好几根大动脉，甚至连内脏都已经破裂了。
但是当下，他还是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
「我……」
也许是失血的影响，少年额头的汗水异常冰冷。舌头和脸颊都是麻木的。
自己已经变得口齿不清。
他强烈祈祷着自己能够赶上，要是最终说不出来那就太残酷了。
但是向谁祈祷呢？
反正肯定不是神。他早就不对那家伙抱有任何指望了。
因此他依旧选择向自己祈祷。向身为人类的自己。只有他自己能通过自身的意志去改变世界。坚忍到最后一刻吧。只要回想一下至今为止的道路，将这一刻与那些苦痛相比较就好了。
不就是死亡吗？
多大点事。
只要咬紧牙关，应该就还能多活动几分。
他要为少女上一课。
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就会好起来的。
爱丽丝・异典或许无所不能。
但是任何人类都没有绝对。
所以必须要告诉她。
无论她多么的超乎寻常，要是一直不经思考随心所欲地行事，迟早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要是越过了红线，代价说不定还会是她心中珍视之人的生命。
爱丽丝可以让自己不受一切侵害，哪怕死掉了也能立刻复活。在这份力量面前，想要击败她这个念头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但她能保护他人吗？
暴力会从自身和他人身上剥夺重要的东西。
她确实能打赢，但赢了又如何？
上条从断裂的右臂释放出那条神秘的巨龙，并用它击败了罗森克鲁兹，但他有获得什么吗？
暴力并不能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他永远失去了可以和CRC并肩欢笑的未来。
这是上条一手造成的。
他选择了放弃。
那样的结局并不能被称为解决。
这是少年事后察觉到的。
为了不重蹈覆辙，他阻止了自己。
「……我啊……」
所以。
如果爱丽丝比罗森克鲁兹更强，如果她真的非同凡响，那她必须进一步去深思何为力量和强大。
上条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他并没有傲慢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教导他人。但如果爱丽丝能自己察觉到这一点，她就能懂得适可而止。她可以学会与身边的广阔世界达成妥协，而不是一味任性下去。
这就是上条当麻的战斗。
对于无法回避死亡的少年来说，这就是唯一的胜利条件。
所以他要说到最后。
一定要完成。
他用布满鲜血的双手托起八头身美女的脸庞。
直面着爱丽丝・异典的双眼。
然后，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确切地说道。
他赶上了。
「我就是不想看见有人比我还要不幸！！你管得着吗！！！？？？」
结局从一开始就可以预见。
无法改变。
爱丽丝又一次跌了个屁墩。仿佛她是在回避一个不想承认的事实，因此往后退缩了一般。
她的脸颊上沾了血。
那是少年的指尖所留下的些许赤红。
而血迹中那微乎其微残存的温暖正在迅速冷却、消散。
「老……师？」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
那确实是人声。
来自原本的少女。
但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那瑟瑟发抖的声音了。
少年绝不会倒下。
站到最后的人就是胜利者。因此直到拯救爱丽丝之前，他拒绝倒下。他的身姿完美地诠释了那份觉悟。
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上条当麻再也没有活动。
他的大脑和心脏，一切维持生命的机能都完全停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