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焦急。
刺猬头高中生上条当麻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同时这么想着。
那间没受到无数雨滴影响而散发朦胧烟尘的医院,此刻不管在学园都市的哪个角落都不会认错。他看准以记号而言实在太过显眼的地标,在开始飘落的冰冷雨势里狂奔。
白天。在「没有窗户的大楼」和亚雷斯塔做出了断是很好,然而不过短短的时间,状况就产生很大的改变。
也因为早该注意到。
如果亚雷斯塔·克劳利所说的全都属实,那么以萝拉·斯图亚特为中心的人物关系图就会变得大不相同。靠着过去累积得到的安心、危险保证,也会完全失去意义。
「啊,真是的!」
有银发少女外型的亚雷斯塔已经先走一步。这也是理所当然。陆海空里最重要的就是制空权。少年不可能快过只要一根扫帚就能自由翱翔的犯规技化身。
偏偏,现场就在上条总是承蒙关照的那间医院。
他翻过铁丝网跳进医院用地,随即看见「那个」。
在遭受冰冷雨滴拍打的柏油路上,等待他的是……
『什、什么东西?』
身穿缝隙中闪着黄光的特殊材质演算战斗服……不,身穿人形「书库」的滨面仕上,在有如遭到炮击般变得一塌糊涂的医院里这么嘀咕。
刚刚发生诡异的现象。
明明没有任何面向通道的窗户破掉,可是从A.O.弗兰西斯卡原先所站之处到内壁、空病房,以及更后面的外墙再往后,简直就像有小型飞机撞进来似的破坏殆尽。当然,看不见通缉犯的身影,钢筋、电线,以及供氧用管线等物体从墙壁的断面探出头来。
躺在木工艺品婴儿车里的婴儿,轻轻挥动红黄二色的喇叭玩具。同样展露木纹的礼服奶妈就像个翻译似的开口:
「没什么好奇怪的哦,因为这并非物理性破坏。换言之,不是什么激光、光束之类的东西轰穿墙壁。而是产生这种错觉的A.O.弗兰西斯卡自己弹向旁边,撞穿墙壁与病房后飞到外面去。以上代读。」
『呃,啊?』
对于发出呆愣声音的滨面,婴儿车上的莉莉丝并未感到不耐。
反而开心地眯起眼睛。
「如果不知道倒也算你幸运。魔法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哦。身为曾经死于相位与相位之间摩擦的人,还是有抱怨这点事的权利吧?不知道魔法呢,就是你不作弊老实过日子的证据哦,笨拙的保姆。以上代读。」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婴儿车随即转向,载着莉莉丝朝某处移动。
尽管本体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却显得威风八面又肆无忌惮。
『喂、喂,你要去哪里啊……?』
「哎呀?知道是个怪物宝宝还是一样担心人家呀?把大婴儿抱在怀里只会让你疲惫哦。以上代读。」
老实说,现状毕竟还是一团混乱,这个笨蛋小混混明明身在其中,却完全不知道什么东西有资格成为问题核心。不过滨面听到莉莉丝这番话之后,便重新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来。既然用脑袋思考也无法理解,就只能亲眼见证。
能相信的只有一点。
不管发生多么异常的现象,这个婴儿毫无疑问就是「莉莉丝」。而且不需要安涅莉计算也能明白,这个自己一直保护到刚刚的婴儿,既没有盘算也没有恶意。
莉莉丝看着站在婴儿车旁的特殊装甲骑士,举起娇小的双手。
「真是的,你的死脑筋实在值得尊敬。不过嘛,远比那些自认聪明却弄巧成拙的家伙讨人喜欢。以上代读。」
『?』
「这是你的优点,不过再加强一下注意力比较好哟。你就因为这样惹火了温柔和善的女朋友对吧?麻烦别把我扯进你们的打情骂俏里。以上代读。」
木制婴儿车领着不断嚷嚷「不是这样虽然声音听起来像温柔大姐姐不过木像是代读本体是那个婴儿回想一下那个莉莉丝拿出你的保护欲啊再多一点!」的丧气装甲与迷你裙圣诞少女穿过通道,接着让礼服奶妈木像抱下阶梯,前往冰冷雨滴洒落的室外。滨面从玄关伞架里抽了一把人家忘记带走的塑胶伞从旁撑开帮忙遮雨,莉莉丝见状满意地举起双手,婴儿车随即移往伞下。
一行人来到外面后,出现在奇迹婴儿眼前的是……
十二月的深夜,医院前。
天空哗啦哗啦地哭泣。
一位魔法师停止以扫帚「飞行」,轻轻踏上地面。
亚雷斯塔·克劳利。
过去将以血洗血的斗争当成自身燃料,彻底撕裂、毁灭世界最大规模魔法结社「黄金」的「人类」,以手指捏住看似魔女配件的宽帽子边缘,将它深深拉下。
冰冷的水滴不仅打湿了衣服,就连头发与肌肤也已湿透。
那个存在并未以手指拭去滑过脸颊的液体,她遇上了无法以世间因果解释的现象。
有如立体拼图般由木材组合而成的婴儿车,加上周围飘浮的许多玩具,最重要的是那尊贵妇木像似曾相识。
怀里有个不该存在的婴儿。
她左右分别站着属于这座城市的暗部人员。一个以自己嘴巴呼吸,睁大圆滚滚眼睛的生命,确实存在于此地。
「爸爸……」
她逐渐接近。
缓缓走来。
然后。
轰————————————————!
压上所有重量的全力一击,毫不留情地打在「人类」脸上。
那是个以婴儿用来说显得太大的波浪鼓。
话虽如此,不过基本上它和球棒一样是木制,如果挨个正着,下场会比不怎么厉害的拳头更惨。这玩意儿首先砸在亚雷斯塔侧脸上,摇椅状木马和迷你钢琴跟着突击。最后,抓住婴儿车扶手的贵妇木像一阵助跑,赏了他一记带着全身体重的飞踢。
不折不扣的全数命中。
老实说,局外人全都因为意料之外的发展愣住了。
就在现场的滨面仕上与上条当麻几乎同时大喊。
『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刚刚、刚刚这孩子做了什么,莉莉丝,喂,怎么回事啊!』
「亚雷斯塔你这家伙又干了什么好事!就连在满满怪胎的『黄金』里也不通用的常识,在这个时代的正常社会怎么可能管用啊,给我好好忏悔!」
嗯嗯?冰冷的雨势里,大叫出声的滨面与上条狐疑地彼此互看。
还来不及消化疑问,躺在木制婴儿车上的莉莉丝,已经没礼貌地用红黄二色的喇叭玩具戳在「父亲」脸上,并借用奶妈的嘴毫不留情地怒骂。
「你这个混蛋也未免太幼稚了!那是什么德行?人家好不容易达成奇迹大复活准备来个感动的相见时,为什么你却成了一个比我还像女孩子的女孩子呀?一个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变性,搞不好还变得比自己女儿可爱的『父亲』,我要用怎样的表情迎接他才好?不要把这种一般来说会自然而然流泪相拥的场面硬是变成闹剧啦,真是的——!以上代读。」
『……呃,那个,如果要说幼稚不幼稚的话,刚刚本来还是婴儿的莉莉丝又是突然引发超常现象又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口吻说起话来,不是已经很犯规了吗……』
「闭嘴,保姆!你这个小混混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尽管这种反应实在不讲理,但如果分析起涨红着脸挥舞小手的莉莉丝她那简直像是遭到背叛的口吻,照理说应该能得出「她对滨面已经颇有好感」这个冲击的事实才对。不过滨面是个笨蛋,安涅莉则因为私心拒绝提供答案。这个世界很复杂的。
原本该是感人的父女重逢,最关键的父亲却幼稚地变成了臭屁妹系角色,女儿究竟该有什么反应?这点大概要怪无论失败或败北都会转为自身力量的「人类」总是那么倒霉吧。虽然他表现得差劲透顶,但现在不是让大家和乐融融的时候。
没错,一切都还没结束。
真要说起来,亚雷斯塔踏上地面、莉莉丝来到室外,应该都是为了别的理由才对。
叽叽叽叽叽叽。
稍远处被雨打湿的柏油地面,有个动作僵硬的身影蹲在那里。这人外观与身上光亮在黄红之间来回的滨面如出一辙,都是以特殊材质制成的演算战斗服——也就是穿着人型「书库」的通缉犯。恣意挥洒闪烁红光的A.O.弗兰西斯卡,就在众人眼前。
话虽如此,但对方似乎也非完好无缺。不,力道强得足以打穿核灾避难所的滨面铁拳,加上感觉能扫平一切的莉莉丝「奶妈」那一脚,以及亚雷斯塔的魔法。对方中招次数少却多处要害惨遭重创,综合来说受到的伤害似乎更大。
可能是某种安全措施吧,通缉犯身上各个关节部位,喷出又像蒸汽又像冷却喷雾的……总之喷出了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
不过就算这样似乎仍压不住损伤,随着一阵薄冰破裂般的声音,遮住对方脸部的面罩裂开。
装点那身演算战斗服的红色线条,同时消失。
啪叽。
最后甚至传出玻璃铃铛般的清脆声响。
一直遮遮掩掩到现在的A.O.弗兰西斯卡,即将展露真面目。话虽如此,但滨面看了恐怕只会纳闷。没错,因为他原本只是个局外人。
「该死……」
所以,由上条当麻代替他喊出声来。
化为银发少女的亚雷斯塔曾这么说过。
既不能和代表魔法的土御门元春会合,也没办法和代表科学的御坂美琴会合。有人出手妨碍。试着想想什么可疑,谁做得到。
换句话说,是谁两者兼修?
若是土御门舞夏和茵蒂克丝会太偏向其中一边。
「仔细想想,土御门元春的行动就不对劲。」
这么一来。
亚雷斯塔手中,那叠钞票大小的纸片……充当试纸的半吊子护符全数枯萎崩解。
「我不是在讲进了『没有窗户的大楼』以后的事。而是在那之前,发生于某个毫无特色的暗巷里。当我在巷子里准备对乌丸府兰下手时,那家伙的子弹为什么来得及?他有办法在毫无提示的情况,想到去那种地方看一看吗?答案很单纯,那里并非毫无特色的暗巷。有可能是随处都看得到的铁门,或者是井盖。总而言之,或许只是伪装成不为人知的模样——没错,某种为了防止『滞空回线』流入,就连向我这个统括理事长报告时都必须遵守限制的东西。『书库』的形态之一——演算战斗服,它的开发现场出入口想必就藏在那里。」
土御门为了保护义妹,应该一直在寻找能和亚雷斯塔交涉的材料。如果有集结学园都市智慧的「书库」本体,想来再好不过。可是在东西到手之前,他就撞见了像是先到一步的当事人,导致计划完蛋。对双方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最糟糕偶然。于是土御门放弃和亚雷斯塔合作,转为解救成了英国清教窗口的少女,「逃亡」到城市外头。
不过正如刚才所说的,土御门元春本身并非幕后黑手。
那么,能够事前接触到演算战斗服,也就是能安排这次事件发生的另一人,到底会是谁?美琴和土御门。能对科学与魔法两方面都造成阻碍的人物是谁?
答案出来了。
上条大喊。
「……正确答案果然是府兰吗!这么说来之前也说过,她是萝拉·斯图亚特的直属部下!」
无法想象街头杀人魔会突然想袭击住在地球另一边陌生国家的人。现实也好网络也罢,不管过程有多么微不足道,至少都该「接触」过一次才对。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引发欲望。
话虽如此,不过当事者滨面仕上恐怕完全不知情。
就在当天一早。尽管到头来计划失败,不过上条等人一开始曾为了让土御门元春、舞夏兄妹与乌丸府兰逃出学园都市,前往外围的「墙壁」那一带。
而在公交车外,距离车窗不远处,确实有过这样的对话。
『喂~大叔。这边行吗~?』
『我说滨面小弟啊。现在人手不够所以有人帮忙实在谢天谢地,但你为什么这个年纪就能操纵吊车啊?这东西不是好歹也需要国家证照吗?』
『……话说回来,明明以前是用重型机具把东西干走,没想到会变成负责设置呢。』
『你的过去让人很在意啊!』
换言之,她看见滨面了。
所以通缉犯才会想到滨面。选上这个本来应该完全不认识的笨蛋小混混当目标。
当然或许还有别的理由。比方说,既然有大型集装箱之类的东西,或许她也注意到了擅自在滨面周围那些机器里乱跑的安涅莉。这人和自己没什么关联性,又能够当个不会被轻易打倒的诱饵。
有少女外表的亚雷斯塔说道:
「追根究底,萝拉本人就是身体被科隆尊占据的灵媒。如果是持续和科隆尊秘密接触的『直属部下』,即使被动了些手脚也不足为奇——而且是连当事者都无法察觉的形式。」
那僵硬的动作,大概是因为演算战斗服状况不佳吧?还是装备者本身出了什么状况呢?
被演算战斗服毁掉少女身体曲线甚至是身高体格的乌丸府兰,先是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把手掌贴在被冰冷雨滴打湿的黑色柏油地面上。是想捡回掉落的面罩碎片吗——滨面原先这么想,但是猜错了。
真要说起来,被恶魔附身的少女根本不会坚持用双脚走路。
随着一声怪物般的低吼,府兰四肢压在地上。她垂下头,将头顶的发旋亮在众人面前,刺猬头高中生却在这时倒抽一口气。
上条应该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那名少女总是穿着外套。由于她一直用兜帽遮头,所以好像从没看过她的头顶和后脑勺。
出现在那里的,是脸。
上头埋着三颗像血一样红的宝石,形成一张宛如孩童涂鸦的脸。
「Al2O3加上适量的Cr……换言之就是鸽血石吗?」
亚雷斯塔说出顶级红宝石的别名,冷笑一声。
她看着寄宿在少女发中的恶魔。
仿佛在讽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那个恶魔当初是从用三只鸽子鲜血描绘的法阵中现身。就是这种感觉呢。一旦遭到甜言蜜语摆布,无论怎样的人都会当场跌落深谷。」
「……」
「这么说起来,一开始为了翻过学园都市的『墙壁』逃出去,将英国清教回收部队叫来『外面』的也是你吧?考虑到人员编组,由『圣人』率领的天草式成员应该是最佳选择……嗯。这下子又解开一个谜了呢。为什么物理性的肉体容器——具备灵媒条件的萝拉·斯图亚特能那么容易地入侵『没有窗户的大楼』,我原本一直感到不可思议……那些勤勉的东方人,连『货物』里头装什么都不知道就送进来了吧。」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府兰的头微微摇晃。
那股鲜红,比演算战斗服的警戒色更为不祥。简直就像有红眼红嘴的怪物扭头一样。
外行人滨面看着身穿残骸的少女,似乎也隐约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不是她的意志。』
他明明不需要包庇人家。
他明明只要挥舞受害者的免罪符,单方面将对方当成可恨的敌人就好。
却还是没多想就开口。
『那玩意儿和安涅莉完全不一样。只会怀着恶意吐出谎言与误会的「真实之镜」,就只是种罪恶。不能放着那种邪恶不管!』
「那还用说。要不然人家哪会自称A.O.弗兰西斯卡?即使受到那个混蛋控制让脑袋里头被搞得一团乱,府兰还是拼命为我们留下了提示啊。」
连月亮都看不见的寒冷雨夜,响起一声不祥的嚎叫。
突然间,周围响起沙沙声,带着杀意的气息大浪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百三十厘米三十二公斤,针对文明国家都会圈进行拟态的生物凶器。拟态捕食者。刺猬头上条环顾了周遭假冒各种少女外型的凶恶集团,不禁嘀咕。
「……这部分也一样,一旦知道中心是府兰就能明白怎么回事。因为她是从身边的上里势力得到灵感,才想出管理大规模战力的方法嘛。」
「尼斯湖实验喽。」
采用少女外表的亚雷斯塔,神色自若地这么说道。
「因为它虽然到头来没有成功,副作用却让一些当不成精灵的东西擅自冒出。哼哼,虽然人们为此嚷嚷些『那是残存的恐龙!』之类的,甚至让三流报纸取了相当可爱的昵称。以乌丸府兰来说,似乎是故意将那场魔法实验导向失败,借此增产拥有现成臂力和咀嚼力的『怪物』……话说回来,居然将长年以来没被任何人发现的事实,重新定义为『能变化成任何形状』,这个主意还真是相当稀奇。脑袋的端子也好,尼斯湖怪物也好,形象来源都和UFO少女有关是吧?」
「到头来究竟要怎么办啊,爸爸?」
莉莉丝反倒跃跃欲试,通过既像盛装贵妇又似天女木像的和洋折中木制奶妈之口发言。
「虽然都叫灵媒,但权限和负责范围可不是完全一样哦,那是主从关系,两者之间显然有优先级。耗费漫长年月持续占据的萝拉,以及顶多只有接触几年的府兰,想来适应方法会不一样吧。以上代读。」
『换句话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Avatar?就像网络游戏一样,即使同时培养当主力的剑士和弥补不擅长距离的枪手、专门对付不死生物的祭司等等,主要在用的角色等级依旧会自然而然升得最快,是这种感觉吗?』
「不要不识相地插嘴,保姆,你的比喻反而害我没办法想象。以上代读……不过,也因为这样,控制她的力道和『我妹妹』相比似乎没那么紧。既然连这种弱毒性样本都无法好好利用而只能选择杀人,代表无论解毒剂还是疫苗都没有『下一次』了。对不对,爸爸?」
随着一阵黏稠的声响,大量生物凶器靠向四足怪物。以模拟方式重现上里势力凶暴性的集团。令学园都市动荡不安的庞大战力再度降临。
一头银发的「人类」看在眼里,这么回应。
「那么这就是试金石。就让我好好测试一下建立通往『下一步』的有效策略吧。科隆尊。」
最先采取行动的并非滨面或府兰,而是围绕在旁的细胞质生物凶器·拟态捕食者。
大概缺乏正常的恐惧心里真的会让思考时间跟着缩短吧。
滨面将撑在平整木工艺品婴儿床上方的廉价塑胶伞,轻轻扔给穿着露肚脐迷你裙圣诞装的泷壶。
『莉莉丝就拜托了。』
「这可不是能交给清纯女友的工作哦。以上代读。」
不知为何莉莉丝一副无语的口气。
紧接着,滨面身上演算战斗服的装甲缝隙完全染成红色。
咚————!滨面在安涅莉辅助之下的踢击,正中轻率上前的生物凶器。这一脚陷进目标单薄胸口的中心,看似娇小少女穿上青蛙雨衣的「那个」,就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接连撞倒后续的生物凶器。
虽然一如预料,不过照这样下去,身上装甲也会在接触的同时不断损耗。
而且就算能放倒那些东西让它们暂时停摆,能不能完全停止依然很难说。它们只是拟态成和人类一样的形状,不代表有和人类一样的器官,所以眼睛所见的要害毫无意义。
「喝啊!」
上条当麻在雨中奔跑。
他右掌打中湿透柏油路上的拟态捕食者腹部之后,外型崩解的生物凶器才总算像火烤奶酪一样在雨中融化。
『喂!你的手能不能毁掉那个府兰头上的宝石啊?』
「如果可以不被扯断就摸到的话!这比叫我把狮子项圈上的宝石拿下来还难啊!」
有好有坏,该以何者为准呢?
仔细一看,遍体鳞伤的上条那只右手几乎已经是风中残烛,但是有火就该偷笑了,滨面心想。
先由滨面撂倒对方,再让上条收拾。计划成形。
(有没有什么能当武器的东西……!)
滨面咂着嘴看向停车场。这里是停车场,虽然急诊室那边还有些起争执的患者,所以并非空无一人,可是毕竟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和白天的超市相比,车辆压倒性地少。在这种情况下,安涅莉并未选择容易吸引目光的汽车,而是标出当车挡用的金属杆与粗锁链、井盖等东西。
不过,滨面或许该想到,就算只是将视线从正面移开短短一瞬间也会有风险。
僵硬的挤压声传入耳中。
他一有这个念头,无数生物凶器就像海洋分家似的逃向左右两侧。那些原本鲁莽大意的家伙,显然在害怕些什么。而在它们正中央,某样东西正以惊人速度穿梭。
『府……兰……?』
对方的演算战斗服已经不再发光。照理说功能已经完全停摆才对。
尽管如此。
轰————!她散发出相当于破城用投石器的恐怖压力。
不折不扣的爆炸声。
A.O.弗兰西斯卡,不,乌丸府兰以自己的臂力扯破笨重的关节装甲,威力强如炮击的拳头笔直对准滨面的面罩奔去。
如果没有安涅莉的辅助,这一拳就会将特殊材质装甲连同他的头盖骨一起打穿。
滨面遵照标记摆动手脚,从下方给予敌人手腕部位微小打击,让弹道略微偏移。他没理会划过头上的铁拳,从后方伸腿扫向府兰的脚踝,一只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臂,狠狠将对方按在柏油路面上。
停车场的地面,随着一声巨响碎裂下陷。
不,不仅如此。原本就已负荷过度的特殊材质装甲,终于完全碎裂飞散。大概是因为采用读取皮肤表面电位差的形式,从中露出比基尼泳装少女的娇嫩肌肤。为了比较有效率地读取生物电流,可能还用上了某种凝胶或乳液。水滴在肌肤上弹跳的方式显然不寻常。
可是仰天而倒的少女,脸上没有一丝犹豫。
此刻身上没有演算战斗服,对她而言大概只是少了碍事的枷锁吧。
不,不对,更重要的是。
(啧!真要说起来看见她的脸也没用啊!关键在于埋进头部的三颗宝石,那张由鸽血石构成的「脸」啊!)
吼——!被Al2O3……不,被恶魔附身的少女,发出近似怪物的咆哮。
仔细一看,这和府兰本人的呼吸与喉咙动作根本搭不上。也不知道到底用上什么方法,「声音」其实是发自头顶的宝石。
她的身子就像弹簧人偶般弹起。
滨面想都没想,反射性地一脚踢出。对准高度约在腰间的少女脸部。尽管出脚后他才注意到府兰的脸和身体已经没有装甲保护,然而这种担心根本不重要。
明明有应手感,滨面的演算战斗服却强调起代表警戒的红色。
对方毫不迟疑地回了一拳。
府兰正中滨面下腹部的娇小拳头明明没用到下盘,却使得他连人带演算战斗服飞出七八米远。如果没有遵照安涅莉指示在空中扭身改变落地位置,可能会像炮弹一样直接压扁正后方的莉莉丝与泷壶。
(……真的假的,该死,有演算战斗服反而会碍事,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别因为府兰看起来娇弱,就把她当成普通的女孩子。即使有装甲防身,一个不小心还是会被轻松带走一只手或一条腿哦……」
众人的大哥上条当麻给了可贵的建议。
多半是不记住就会送命的那种。
「小心!府兰本来是擅长星辰和宇宙的魔法师。如果把那些东西强化,会凶恶到什么程度根本无法想象!」
『连说话的人都无法想象,听的人不可能懂吧!虽然完全没概念,不过星星魔法是什么属性啊?该不会有陨石掉下来吧!』
「啊不过府兰之前还把巨大的太空——」
『我明明只是要让你振作点才开玩笑可是现在只觉得你会一脸认真地回个非常可怕的例子所以拜托别再说下去啦!』
听到「叽叽叽叽叽叽」的僵硬声响,让滨面倒抽一口气。
因为声音来自此刻趴在地上以慢动作踏步的府兰。简直像一头凶暴斗牛的她,以相当于后腿的右脚不断踢着柏油路面,相当于第二张脸的头顶不停晃动。然而演算战斗服已经全毁,身上只剩比基尼的少女,到底用什么地方怎么个动法才能发出那种声音?真要说起来,就连刚刚那一击,看起来也不像能不靠任何机械辅助就施展出来。
这样的话——
『连肌肉和骨骼都被动过手脚了……?不,这样反倒还好。如果「只有」关掉脑中的限制器,刚刚那一击不知道会把身体搞得多惨啊!』
「爸爸。」
「成为恶魔宿主却使得肉体虚弱的情况很罕见。应该是顺着原本就存在的生命力路径,灌入与『天使之力』似是而非的力量强化灵媒吧。换句话说,就类似用气专家的速成版吧。可以轻易地施放强大的力量,但终究只是勉强模拟。由于无视原有操作系统与软件之间的互换性而强行驱动,所以会发生什么错误都是未知数。长时间依靠它不会有什么好事。一旦生命力通行的路径烧断,连能否活下来都很难讲。」
右脚蹬地喘着大气,同时缓缓摆头的府兰,简直就像一头盯上猎物的公牛。
在她将矛头指向婴儿车上的莉莉丝与泷壶之前,滨面已经用手肘打破邻近车辆的窗户,从中拉出看似铝箔材质的隔热垫。
府兰就像被拍打空气后张大的隔热垫吸引,四肢蹬向湿漉的柏油路,毫不留情地扑向滨面。
接着。
铁丝网之外,另一个战场上,还有两个对峙的人影。
颜色都是白。
其中之一,白发赤瞳的第一名以无语的口气嘀咕。
「……这本来不归我管的呢。」
可是另一方并未好好回应。
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只有眼睛闪着不自然的光芒。
不,不止光芒。
虹膜部分,刻着看似两个三角形不规则重叠的奇怪图案。
身影开口。
『第三章第八节。周边扫描完毕,「自动书记」模式,按照常规排除敌性。』
早该想到会这样的。
英国清教最高主教,萝拉·斯图亚特。
在她本身遭到侵蚀的情况下,过去上条靠着经验累积所做出的安心、危险人物关系图,也会为之一变。
就连处于直属魔法师这种地位的乌丸府兰也受到了不良影响。
那么,这种案例呢?
完全记忆十万三千册魔道书的魔道书图书馆。
Index.Librorum.Prohibitorum。
强制支配禁书目录的物理性钥匙,在谁手里?
轰————嘎————!
纯白闪光扫过上条等人的头顶,仿佛要撕裂冰冷的夜空。
瞄准谁已经不重要。
「在空中飞舞的某人,操纵强风将光源少女扔到相称的对象身旁」这种可能性,也已经无关紧要。
无论如何,她就掉在刺猬头高中生·上条当麻的不远处。
一头银色长发,身穿红茶杯般白底金刺绣修道服的娇小少女。
上条按住侧腹,苦涩地呻吟。
「……我原本还以为都是亚雷斯塔那个笨蛋发射火箭才害得大家分散,果然你也是吗,茵蒂克丝!」
「她不是灵媒。只是萝拉……不,科隆尊滥用了既存的外部控制用安全装置而已。」
「还不都一样!」
这么一来,就变成被府兰与茵蒂克丝夹击。两边的火力都穷凶极恶。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演变成「在停车场面对交叉火网」这种让人束手无策的发展。
「找出控制的魔法阵。」
重新用魔女帽遮住眼睛的「人类」这么说道。
「那玩意儿应该会在魔道书图书馆身上某处浮现。你应该已经成功过一次喽。就算现在的你想不起来,已经刻在历史上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铿。
上条右边太阳穴附近,突然窜过一股剧痛。
这究竟是实际存在的痛楚,还是已失去器官在惨叫的幻肢痛那类错觉,当事者上条无法判断。总而言之,上条摇摇晃晃地捂住脑袋,拼命地盯着正面的「敌人」。
读不出感情的脸。
眼中浮现的奇怪图案。
没有记忆,毫无印象。尽管如此,脑中拼图的缺角,那块反过来强调自我存在感的空白之处,依然不停叫喊。
不能容许那种没道理的事。
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受困的少女。
另一方面。
一个优雅的黑猫身影,在遭受冰冷雨滴击打的深夜学园都市里恣意妄为。
西洋丧服加上看似猫耳与猫尾巴的装饰。胸部颇为丰满的黑猫魔女,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书。
再怎么说都是颠覆物理法则的「原典」。不管怎么风吹雨打,这本看似廉价活页纸集结成册的东西,宛如包上塑胶一样的东西似的将水滴全部弹开。
米娜·马瑟斯。
通过以魔道书形式授予人类智慧者——爱华斯之手,摆脱巨大并列演算机器这个枷锁的淑女,同样朝着骚动的中心前进。
说实话,现在的她没有明确的理由。
她不过是个原本注定毁灭,却因为那位圣守护天使心血来潮才留下的存在。
不可能出现的参数,不需要的程序码。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摆脱演算机器后依旧继承了托特塔罗的性质,使得米娜·马瑟斯比任何人都要更精准地,注意到这种多此一举的价值。
(……如果现在的我对于整个很大很大的脚本来说,只是不需要的「垃圾」,只是单纯忘了删除的字符。)
这不是讽刺或自嘲。
黑猫魔女只是以正面心态看待自己的「武器」。
(或许反而能成为臭虫,让整个冰冷的预定和谐冻结。人类这种生物由于自我意识的影响,会排斥将自身存在当成微不足道的尘埃,但真相并非如此。世间男女,皆为星辰。「没有这世界不需要的存在」「每个人都具有重大意义」,这些听起来像是把人生往疲惫方向调整的甜言蜜语,但如果每个人对于世界来说真的都是必要的齿轮,那么不管全人类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帮执政者运转机关。)
换句话说。
结论是这样。
(原本不该出现的存在,微不足道的一个字节,才能成为让巨大程序停止的锁。只有整个机关朝坏方向前进时,不需要的「垃圾」才会将它卡住,发挥强力安全装置的功能!)
踏进医院用地那一瞬间,米娜·马瑟斯确实有种拼图完全吻合的感觉。
千万不能忘记。
黑猫魔女怀里的东西,乃是货真价实的魔道书「原典」。
上条当麻与茵蒂克丝。
这场冲突,相当于将现在少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某种意义上算是他「起点」的过去重演一次,但是在那之前。
有个身影闯进两人之间。
米娜·马瑟斯。
她对着遭到外力操纵的茵蒂克丝,打开由复数活页纸编纂而成的「原典」。
仿佛要遮蔽少女的视野,遮蔽个体所认知到的整个主观世界。
「记忆它,魔道书图书馆。你只需要机械性地遵从原本应尽的职责。记住这本将成为第十万三千〇一册的书,禁忌至极的『原典』。」
这是功能的问题。
少女不可能抗拒。
茵蒂克丝具备完全记忆能力。
无论是否期望,她都会将眼前的一切全塞进脑中。
「然后用我的毒素烧毁脑中柔软的线路吧。多余的东西终究是多余,就算本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垃圾』,造成极小的伤痕依然在能力所及范围内。这种毒素,会像把一张托特塔罗反过来似的转变为良药。萝拉·斯图亚特,不,大恶魔科隆尊。你仗着无人能抗拒的正当性埋下邪恶控制器,现在就让得到真正自由的我把它彻底烧掉————!」
简直就像齿轮脱落的人偶。
宛如高压电流窜过背脊般不规则痉挛的少女,就这么倒在雨中的医院停车场。
「茵蒂克丝!」
「她没事。我只是清掉带有恶意的程序而已。」
少年想都没想就奔向前抱住少女瘫软的身体,黑猫魔女见状若无其事地说道。
接着她转过身去。
扶着木制婴儿车的奶妈木像,正好在这时靠向亚雷斯塔。
「虽然习惯和引发心灵创伤的幻觉对峙,可是要再一次亲手碰触有实体的现实却会感到恐惧吗?」
「……」
「还是说,将女儿之死当成导火线而毁灭『黄金』的你,如果抱起『那个』,就会没办法替自己辩解?」
如果一开始就有「复活」这种选项,那么亚雷斯塔以布莱斯路之战为中心的复仇戏码,将会失去根基。虽然可以说,这种迷途方式很符合他充满失败与败北的人生,可是被拖下水的人大概无法接受吧。
……看起来或许是这样,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真相完全不同。
如果亚雷斯塔没有因为憎恨魔法而走上荆棘之路,逆转契机爱华斯就没办法来到相位重叠的这一层。莉莉丝原本只是读取血管、神经等图面后避到别处的生命力,没有爱华斯在,就无法完成赋予莉莉丝肉体让她安定下来的技术。如此一来,「复活」这张牌永远打不了。什么准备都没做,又知道生命力长时间暴露在外会自然崩毁,却还是将缺乏保护的她外放,只会变成「展现瞬间的奇迹后就说再见」这种肤浅的骗眼泪戏码。
更何况,不管有没有「复活」,过去那些以马瑟斯和维斯考特为中心的「黄金」成员,他们的暴行导致莉莉丝与世上其他有相同遭遇的人丧命,这项事实都不会改变。不,如果放任他们让「黄金」继续迈进,规模大概会无止尽地膨胀吧。那么多悲剧就在眼前,如果因为有「复活」就觉得没关系而一笑置之,亚雷斯塔才真的没资格当个父亲。
如果莉莉丝的死亡无法避免。
那么复仇戏码的死亡也该是无法避免。
尽管对个个经历都堪称传说的当事者很抱歉,但是以米娜·马瑟斯的角度,「黄金」的毁灭只能说是因果报应。当怀有「将魔法钻研到极点扭曲法则就能切割因果,让自己逃离报复」这种念头时,这些人的骄傲自大已经显而易见。
真要说起来,亚雷斯塔在立志当魔法师之前——还在一开始的起跑线时,他就已不相信神的正确性。就算「黄金」建立能够逃避天罚的方法,那个「人类」依旧不会放过这些人。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死死咬住那些想摆脱肉身罪孽随意施展恐怖力量的超越者。居然以为欺骗神就能逃脱世界的法则,别笑死人了——如果不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他就不是亚雷斯塔·克劳利。
一切都有其必要。
因此,即使过着充满失败与败北的屈辱人生,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那个」亚雷斯塔所走过的路,没有任何多余之处。爱华斯准备了机会。可是西装笔挺的「人类」能活用吗?沉溺于廉价酒精醉倒在暗巷里的「人类」碰得到吗?为眼前利益所困而妥协的「人类」做得到吗?答案是NO。他始终思念着失去的家人,为了同样遭到不讲理玩弄的人们牺牲奉献直到今天。即使知道自己走上修罗之路堕落成恶鬼罗刹,也从未抛弃他的钢铁意志。要从不同相位得到莉莉丝,并且赋予她肉体;要兼具确实掌握机会的技术,以及撑过世间恶意的强韧精神——终究只能是「那个」亚雷斯塔。必然如此。
就算七十亿个「人类」会哭倒在地,这里的亚雷斯塔依然和他们不一样。
他具备所有条件。
根本没有什么廉价的最强或深藏的才能。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用那双染血的手一点一滴累积而成,伴随诸多挫折与失去才学到的真切智慧。因为不怕败北才能锻炼自我,因为能正面迎接失败才能学到教训。这也算是某种强大。和那些因为有才能所以走这条路,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赢得了的世界」一步的运动选手、钢琴家等可不一样。那个「人类」将世界分为魔法与科学两边,刻意从毁掉与自身才能相符的「赢得了的世界」起步。他粉碎了只会局限成长可能性的温室,在毫无限制的荒野提升自己。
那么事到如今还在犹豫什么?
「传授这本魔道书的高阶存在给了神谕。」
黑猫魔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因为她也算是一种显示结果的塔罗吧。
「无论你是怎样的人类,都不能疏于为幸福而努力。」
此时要坚守信差的立场。
扮演好这个角色,可以让米娜·马瑟斯还清她的账。
话虽如此,不过已经是自由之身却还遵从管理者的指令,当然只能说是她的权利。如果像那个大恶魔一样,不过是摆脱枷锁就危害他人,只会证明当事者天性邪恶。
「你已经忍过了那么多的不幸。你孤单无依,咬紧牙关,不受理解,在不讲理的黑暗中摸索前进一直到今天。所以我爱华斯会将一切逆转。你多年来所背负的伤痛、流的血与汗与泪,我一定会赐予份量相应的祝福,给我做好觉悟——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在重现一九〇四年。
魔法师亚雷斯塔·克劳利的命运年。他聆听了对人生带来重大改变的一席话,也在明知将毁灭的情况下依然让新生命降世。
从主动选择艰困道路的男子得到明确指示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如今再次切换。和充满失败与败北、承受痛苦和屈辱的过去截然不同,这次一定要转往成功与胜利的轨道。
「除此之外,我也补充一点吧。」
以米娜·马瑟斯为原型的演算机器与套牌,原本也是那个「人类」为了证明自己所走的路正确而组。
即使改变样貌,更换依存媒体,黑猫魔女依旧这么说道。
她隔着薄薄的面纱,明确地露出微笑。
「不要害怕幸福,不要逃离幸福。亚雷斯塔·克劳利。」
莉莉丝的极限就到这里。
她原本没有肉体,只是将最基础的生命力释放到外界。这种状态不可能长久持续。
周围飘浮的木马与钢琴等玩具失去形体,跌向湿漉的地面。原先平整的木工艺品婴儿车开始倾斜,木楔也从握住把手的奶妈木像上松脱。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恢复原状可能比较贴切。先前由许多奇特现象保护的莉莉丝,恢复成襁褓中的婴儿。
某个「人类」的怀里,只剩下青涩的生命。
简直就像让过去重来一遍。
这条襁褓中的生命,天真无邪地将她好小好小的手掌伸向「父亲」的脸。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莉莉丝当然明白。她明白,却还是一再重复。跨过这一刻向前迈进——她是在设下这样的关卡。
一阵沉默。
接着,亚雷斯塔慢慢地,真的是慢慢地,将她颤抖的手指伸向婴儿。
魔法师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抓住那根伸出去的手指。
然后……
然后……
然后……
「人类」亚雷斯塔·克劳利的中心,闪过一道电光。
长久以来已经彻底冻结的物体,取回了足以融化特殊钢材的电炉级热度。
实在太过简单。
原本在旁看着府兰四肢并用扑向滨面的上条,注意到那名穿着制服外套搭魔女帽及斗蓬的少女——在地球上形象与「父亲」落差最大的魔法师,静静地用一只手臂摆出「架式」,让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亚雷斯塔的灵式绊足,会将目标看见手势后脑中所浮现那种武器的破坏力,原原本本地打在目标身上。
不过一般情况下,握住的究竟是日本刀、军刀、木刀,还是铁管,应该无法区别才对。能让人精确无比地联想到质感、光泽、甚至重量与硬度,或许就是技术超一流的证明。
所以,上条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画面。
他看见少女摆出「透过单手拿着的双筒望远镜往外看」的姿势,仅此而已。如果更了解一点,就能看出是以激光或GPS指定坐标呼叫攻击支援时拿的军用双筒望远镜,至于具体来说到底是舰炮、轰炸机、对地导弹、航空炸弹等手段之中的哪一种,则无法指定;尽管如此,从没见过真货的刺猬头高中生,却能精确地在脑中描绘出画面。
他想都没想。
太过夸张的状况,让上条当麻连自己的伤势都抛在脑后,真的想都没想就大喊出声。
「航空支援式的……大爆炸炸弹[注]————?」
目标锁定周边一带蠢蠢欲动的细胞质生物凶器·拟态捕食者。不是无机物而是以生物为基底,让它们倒了大霉。拥有「联想」功能的它们,脑中想必也已无药可救地描绘出精确的画面。
一场只有它们明白的大爆炸降临。
这十的负四十四次方秒,说不定是比永恒更有价值的一瞬间。
寒冷雨夜中的停车场。以物理现象来说,就连浮在水滩上的一片落叶都没伤到,连一滴水都没蒸发,可是邻近一带多达数百数千数万的生物凶器确实惨遭炸飞、扫荡、沸腾,污染执着地遍及每一个细胞。爆炸范围不止行星,而是包含所有银河与星云的整个「世界」。成为目标者已经无处可逃。「做得到」这个词残忍地扭曲。规模远远超过什么中子弹或完美核融合炸弹,太过邪恶的一击降生于人类的历史之中。
「天真。」
可是低语声响起。
严苛至极的「人类」亚雷斯塔跟着说道。
「『冲击之杖』。也就是将对峙者所见的威力扩张到十倍!」
终于超过了现有宇宙的极限。
这招原本是用来同时对付各个「魔神」的秘技。尽管遭受打击者的想象力有极限,依旧能以再怎么样都够创造宇宙十次的庞大能量炸碎敌对者的自我。
抽动。
四肢贴着冰冷地面的乌丸府兰……不,借用可怜牺牲者身体的红宝石恶魔,也忘了自己与滨面的激战,思考起刚刚发生的事并且为之全身僵硬。
为什么只有少女没事?
这无关科隆尊的意志。亚雷斯塔刚刚说是试金石。用来拯救被附身灵媒的预演。所以才没下杀手。他特地将少女排除在目标之外,留下一个活口。
他已经掌握住现场的主导权。
靠那些骗徒的诡计已经无法翻盘。
「好啦。」
「……」
「别假装成怪物,科隆尊。你本来就是『耳语者』。不过嘛,被恶魔附身的人与其用些低劣的威吓手段,倒不如反复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弄得彼此无法沟通,看起来还比较可怕。这点我认同。」
「……做不到。」
一个先前从没听过的嗓音。
不可能出自娇小的比基尼少女,却也不是萝拉·斯图亚特。说不定音色会随着听的人而有所不同,是种无从证明的声音。
「绝对不可能做到。你这个人,你这个充满失败与败北的人,不可能拯救任何……」
「X光。」
用一只手将婴儿抱在怀里的亚雷斯塔,出声打断对方。
语气仿佛问题的严重性和「今天吃什么」差不多。
「计算机断层扫描、核磁共振、验血、气相层析、超声波检查、离心机、穿透式电子显微镜、聚合酶连锁反应式DNA检查装置,嗯,要不然顺便准备回旋加速器?有这么多东西,要把乌丸府兰全身切片看看里面应该不成问题吧……从头顶到脚趾,每一个构成人体的分子我都彻查给你看。哪里留下了你肮脏的痕迹,攻击什么能去除影响也包含在内。」
所谓的灵式绊足,终究只是施术者本人以手势让目标脑部联想到「武器」,借此制造干涉的桥梁。
它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难道光是强迫植入想象力,就能包含这么多东西?
「我就表演一点藏起来的小花招吧,虽然没有幻想杀手那么厉害就是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亚雷斯塔的右手在动。她五指一做出看似握铅笔的动作,「目标」的景色便随之切换。转圈再转圈,幻影有如转笔般跃动。那看似铅笔却不是铅笔,看似荧光笔却不是荧光笔,看似平板装置却当不成平板装置。「目标」虽然刻意去想象别的东西,试图混淆脑中的画面,却赶不上。颜色、造型、重量、质感、光泽,全部逐渐收敛为一项正确的「武器」,明明不想理解这点,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旦记住,就无法逃离这种形象。
正如越想忘掉「紫镜」这个词,就越是会去意识到它一样[注]。即使知道是作茧自缚,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你打算绑住我吗……人类。」
「只用一个画面固定、捕捉形象,剥夺自由度——以这种招数封锁敌人的手牌,将他的思考逼入死巷,也是魔法战的基础。而现实中的专家都会着重基础。真正的厨师,就该不断磨练技术直到连一个谁都会做的煎蛋也能让客人惊讶对吧?」
她的笑容里,明显带有嘲弄意味。
那是已经确立杀人手段的表情。
「刚才的大爆炸……正确说来应该是原来的十倍,总而言之它产生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放射线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东西本身就是能为善也能为恶的剧毒。虽然因为是剧毒所以千万不能大意,但随着用法不同,也能拯救那些过去会被当成没救的人。」
就连「以自身肉体当挡箭牌」这种愚蠢至极的人质战法,也被拥有少女外型的死神当面抢走。
若问为什么——
「伽玛刀。这种医疗工具,即使碰上脑瘤这种裹在脆弱器官里而无法切除的患部,也能穿透肉体精确地只烧掉非常微小的目标。哎呀抱歉,有种多此一举的感觉对吧。博学又聪明的你,如果不知道这种常识可就奇怪了。」
「……」
「还有不必担心。不管『乌丸府兰』挣扎得多厉害,我也会精确地『只选择你』下刀。彻彻底底,不留一点残骸。所以你可以放心,尽情地反抗吧。」
「——……」
「偶尔来个活鱼生吃也不坏。对吧?」
「……………………………………………………………………………………………………………………………………………………………………………………………………………………………………………………………………………………………………………………………………呜!」
没有人能够阻止事情发生。
少女以近似杂耍的动作,展开宛如噩梦的手术。